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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沉秋迈步向人群走去，他想看得更清晰些。
他听闻过南国的大水之祭，却不知他们还有二十年大祭的传统。于是在前往宗庙的路上，恰逢盛清与有荣焉地想要与他分享，解沉秋便沉默地听了许多，包括大祭时的主祭向来由南王王女担任这件事。
但是解沉秋全然没有想过，如今并无王女的南国，最终会由世子扮作女子担任主祭。他更没有想到，须艽居然真的同意了这荒谬的请求。
此事荒谬在解沉秋看来，并不是南国世子扮作女装祭祀祖神，而在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所有参与祭典的人都以为他是王室宗女。
依盛清所言，担任过大水主祭的王女不会外嫁。由于只从国内为她择婿，各家大人们在祭典之后很快便会主动向南王提出求娶。不嫁的原因可以有许多，然而总有明眼人能看出真相，到时难免有损须艽的威严。
他的步伐逐渐加快，目光却始终落在那道高挑的身影上。
大水的祈神舞并不妩媚，而是如水般灵动、如水般深沉、如水般磅礴。舞者的衣袖和裙袍都厚重而宽大，挥动时似狂风侵袭，静止时若黑云压城。
很美。
动人心魄。
*
须艽自潜在水下时便一直阖着双目。水很冷，但尚能忍受。
此刻的他并非他自己，而仅仅是大水的主祭。他脑海中一幕一幕呈现着早已谙熟于心的动作，在又一次重演完毕后，他听到了象征着祈神舞开始的声响。
他扶着木台的手臂撑起自身，又脚下借力，才成功破水而出。一切如计划进行，须艽心无旁骛，只认真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他向大水之神祈祷，希望她能够保佑他的父王福寿绵长。
尽管令尹亲口说，南后并不认同太祝所言便是大水之神的旨意，更不认为当今南王唯一的血脉不担任主祭便会为南王、为南国招致灾难。须艽也还是答应了太祝和令尹的请求。
不过须艽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的母亲并不笃信神明，幼时由她亲手抚养的须艽自然也没有多么虔诚。只是事到如今，能够尝试的方法须艽都不会放弃。这不仅是为了国家、为了王权，也是为了他的母亲。
他尝试想象解沉秋离他而去，他此生再也无法见到这个人，与其相关的千般往事却尽日萦绕心头。
与之相似的滋味须艽曾经品尝过，而那时他还远远没有意识到情爱与占有欲之间的区别。若是以如今的心情再去经历当时那段日子，且期限变作永远……须艽不希望自己的母亲体会到如此痛苦。
祈神舞已罢，祭台上的巫女收起双手，静默地站在台中央。“她”的脸上画着浓重的妆容，艳红的眼尾，绛色的嘴唇，面颊则分布着苍色、青色和蓝色的涡纹。此时“她”终于睁开双目，肌肤惨白而面无表情，就如神像一般俯瞰众生。
“她”取下腰间的玉璧和小刀，毫不犹豫地割开手心将血液涂抹其上。下一刻又张开双臂若玄鸟展翼，退撤一步便向后仰去。最终神像与沁血之玉一同坠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岸上响起欢呼声，解沉秋却只觉得他们都疯了。
冬日的水有多冰冷彻骨，纵使是南国也不会更暖上几分。须艽还要握剑、执笔、引弓、拾棋，他为什么要用右手的血。
解沉秋难以自抑的心乱如麻，担忧中混杂着愤怒。他隔着衣物握紧了怀中须艽送给他的短剑。
他知道，南国既非首次举行此等祭典，那么一定不会放任养尊处优的王女出事，更何况如今担任主祭的是身份更为贵重的世子。奈何理智是一回事，解沉秋现在恨不能即刻去将人拖出水中是另一回事。
剥去被水浸透的繁复裙裳，然后将那人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起他冰凉的肌肤。
是欲/望。
在这样不安的时刻，解沉秋想到那只玄鸟，竟骤然生出锁住他的双翼，禁锢于笼中的冲动，渴望再不教他为风雨所扰。
是爱。
解沉秋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对须艽不仅是习惯，不单是占有欲，不只是虚与委蛇。那是世人口中所传唱的，务必珍之重之的情感。
然而他不懂，亦不知晓怎样做才是爱须艽。
但他现在就要去见他。
祈神舞之后出现的已不再是主祭本人，而是大水女神暂时降临的宿体，这是盛清告知解沉秋的。女神接下来会乘坐云车化作的白马在城中巡游，而胆大包天的狂徒，如今正计划着要将女神偷走。
今日南王未曾露面，南后原本于水边等候，解沉秋注意到她在祈神舞结束后便步入了湖畔不远处的大水神庙。可以想见，须艽定也身处其中。然而他也眼尖地看到，神庙外有南王亲兵把守，怕是不会允他这个外人进入。
思考间，马车已划开人群缓缓行至神庙之前。解沉秋微微皱眉，六匹同色同形的白马，无疑是僭越天子之权。然既以神灵为名，便也罢了。
就在解沉秋考虑着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藏进马车时，众巫觋已簇拥着换了身干净裙裳的大水女神走出神庙，南后也走在一旁。
解沉秋一眼望去，还是同样的衣物，同样的妆容，甚至连身量都相去不远——须艽毕竟还是个未完全长成的少年，抽条的过程中多少有些消瘦。但那不是他，而是一名身姿袅娜的成年女子。
原是如此，祈神舞由须艽亲自来，白马巡游则换人前往。若非极其熟悉，想是不会有人能够认清二人的不同。
解沉秋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待人群随着马车远去，神庙守卫们的注意力也被暂时吸引的片刻，径直潜入水中。既然须艽能从水中进入神庙，这条通道势必是存在的。
他的水性不算好，但好在很快便找到了通道。然而触及汉白玉池壁，即将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解沉秋意识到了不对。如此明显的漏洞，平日便罢了，若是有贵人在此，岂不是十分危险？
不待解沉秋多想，长矛已经自上方刺下。尽管水中的影子往往偏移其实际位置，被水阻碍的人也还是很难躲避。解沉秋只得破水而出，再做其他打算。
神庙内部弥漫着温暖而浓郁的香气，与活水带来的冰凉水汽相和，别有一番滋味。而须艽只穿了里衣跪坐于池边，手上像是拿鱼叉一般握着矛，显然并没有多认真，只是想恐吓来人一番。
原本严阵以待，做好了辩解准备的解沉秋见池边仅须艽一人，神色顿时柔和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拥抱须艽，却被嫌弃地往旁边推去。
还不等解沉秋开口，须艽便对着他扬了扬下颌，所指的位置整齐地叠放着衣物，连步履都不缺。解沉秋迅速褪去了湿透的外袍，正要扯开里衣，动作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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