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虫·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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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风雪很大，山野寂寥，只有这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雪里。
她虽然在虔诚祈求，但表情却是淡漠至极，虫体人都忍不住打趣她，是不是真心想让妹妹回来。
虫体人这种妖怪因为善于伪装，对人类的表情和神态都颇有研究。从女孩的身上，祂看不见一点担忧的神色。
祂本以为突然的开口会吓到女孩，因为风雪之中四野无人，祂的声音实在突兀。
没想到女孩磕头起身时，还是那副冷淡样子，额头上印着一些未化的白雪。
“我是真心想让妹妹回来，因为他们会很高兴。”女孩合着掌说，平静地与虫体人对话，“这样他们就不会拿东西扔我了。”
她鬓角上的伤，就是父亲丢来的一个铁皮罐子砸中留下的。
那个铁皮罐子里有糖，平日里只有妹妹可以吃一小颗，她都不准碰的，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这个铁皮罐子接触。
说到这里时，女孩的表情终于有所动容：“而且是我弄丢了妹妹，理应是我负责将她找回来。”
今日突然天降暴雪，妹妹想要出门玩雪，女孩便答应陪着她一起出去，没想到雪人刚堆了个身体，一转头，妹妹就不见了。
她几乎跑过了整个山野，都没有再看见妹妹。
直到父母着急唤她们回去，女孩才不得不说出这个噩耗。
后来就跟她预料到的一样，父母勃然大怒，恨不得将屋子里的全部东西都砸在她的身上。
“这么大的雪，你为什么要带妹妹出去？！”
“你是姐姐，为什么不看好妹妹！”
“为什么要弄丢妹妹？你说啊！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
“你是不是因为我们喜欢你妹妹，你就故意弄丢了她？！”
“告诉你，即便你妹妹丢了，我们也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丢的不是你啊——！！！”
碗，筷子，盘子，热腾腾的饭菜，铁皮罐子……这些东西一齐砸过来的时候，女孩都分不出是哪里更疼一些。
她只是揪下了头发上的饭菜，淡淡说了一句“我去把妹妹找回来”就转身推开门，又独自投入到风雪中。
小小的身影其实已经在雪地里辗转了几个小时，手脚都冻得生疼，可是还没有感受到温暖就又跑了出来。
女孩又找了一圈，最后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破损的石像。
现在石像说话了，她觉得找到了希望，又学着大人们的样子，虔诚磕头：“希望您可以让我的妹妹回来。”
石像后面的虫体人饶有兴趣看她：“你的妹妹长得是什么样子？”
“像我一样，不过要更活泼些。”
虫体人哦了一声：“双胞胎啊。”
祂注视着女孩的样子，摇身一变就完美复刻了妹妹的模样。
祂从石像后面走出，问女孩：“这样可以吗？”
女孩上下看了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笨拙的撑地起身，向祂伸出手。
虫体人握住她递来的手，祂想得比较简单，最近风雪太大，跟着她回去暖和暖和也未尝不可。
“记住，你的名字叫卫英，是我的妹妹。”女孩嘱咐祂道。
虫体人一愣，女孩的这句话暴露出她知道祂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也没有追问。
好奇怪的人类，这是虫体人对女孩第一印象。
感觉都读不懂她在想什么。
祂只记得，那天一路上女孩都紧紧牵着祂的手，像是怕祂跑了。
小女孩手都冻得僵硬了，只能一遍又一遍放在嘴边哈气，然后再继续用力攥紧祂。
回到家中，父母激动得将虫体人一下抱在怀中，哭诉着自己有多害怕和担忧。
虫体人就任他们这么抱着，转头看去，女孩已经默默摘下了围巾和外衣，拿着小板凳坐在火炉边取暖。
整个过程都没有再和父母多交流一句话。
女孩就像这个家中的边缘人物，在父母和虫体人一家人相亲相爱时，她就默不作声坐在旁边吃着饭菜。
她吃得很慢，似乎就在等着最后一个吃完，然后面无表情收拾全家人的碗筷。
分明是完全相同的两张脸，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虫体人伪装成为妹妹回来后，父母对祂的关爱更加浓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祂，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挂在身上。
早就听说人类是个感情充沛的生物，虫体人这几天确确实实体会到了。
莫名有种偷走女孩父母的感觉。
“你真的不在意吗？”虫体人曾经问过女孩，“你的父母将所有都给了我。”
那时候祂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做卫芸，还是祂主动开口问女孩才告诉祂的，足以证明这个名字在家中有多被冷落。
面对虫体人的提问，卫芸只是疑惑：“我为什么要在意？”
虫体人：“如果我没有跟你回来，也许你的父母现在宠爱的就是你了。”
“不会的。”卫芸淡着嗓，口吻十分笃定，“即便你没有跟我回来，他们也不会多分一份感情给我。”
甚至可能还会相反，父母会觉得她是弄丢妹妹的罪魁祸首，一遍遍谩骂殴打，这辈子都纠缠不休。
“现在这样就挺好。”父母有了精神寄托，很少将注意力放在她这里，她倒乐得自由。
说这句话时，卫芸坐在火炉边负责生火，两只眼睛因为这团火才有了一些生动色彩。
虫体人接着问：“那你不会嫉妒你的妹妹吗？她抢走了你的父母？”
卫芸很坦然：“在我很小的时候当然会嫉妒，但是后来我就看开了。”
那时不过年仅八岁的小孩，话语却是超出年龄的老成，一时不知道是该说可笑还是叹可悲。
卫芸：“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父母喜欢的，大部分人是幸运的，而我，只是不幸的那一部分人，也仅此而已。”
……
回忆到这里，虫体人忍不住感叹一句：“她真的有着出乎意料的清醒。”
卫芸不会索取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或者应该说，她似乎都不会主动去索取。
总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别人给她的她就接着，别人不给的，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我在那个家生活了十年。”说到这里虫体人还笑了一下，“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在她家里暂避几天的风雪，没想到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那个家给了祂很多很多温暖。
比卫芸那个亲生女儿得到的还要多。
于是本来只是想呆几天的祂变成了几个月，几年，直至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父母当场毙命，祂也就没有再伪装下去的理由。
最后一次伪装卫英是在父母的葬礼上。
卫芸和祂都是一身肃穆黑衣跪在灵堂，接受着各位亲朋好友的安慰。
他们拉起她们两个的手交叠在一起，希望她们两姐妹以后互相扶持，因为她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
可是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早就不是了。
这十年来，她们只是在扮演着姐妹。
葬礼结束后，卫芸问过祂：“想好接下来去哪里了吗？”
虫体人笑着点点头，然后反问：“那你呢？”
卫芸微微颔首：“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
“不错嘛。”虫体人熟稔接过卫芸手里的东西，与她并肩，“准备结婚了吗？”
卫芸回复：“还在考虑。”
“那我可以当伴娘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
两人那时都没有察觉，原来十年相处的岁月，她们熟悉得愈发像个亲生姐妹，连攀谈的口吻都是那么亲昵随意。
祂会记得她的手臂有旧伤，拎不了重物。
她也会记得祂喜欢热闹，所以从来不会拒绝。
走来时，她们是迎着风雪。
分别时，她们是身披夕阳。
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卫芸时，是在她的婚礼上。
卫芸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祂，只能将请柬压在村里那破损的石像下面，希望祂能够以伴娘的身份出席这场婚礼。
这是她们初见的地方，她想着或许也能让他们重逢。
可偏偏那几日虫体人都在妖怪世界，等祂再度回到这边时，压在石像下面的请柬都已经破烂不堪了。
好在地址和时间还能看清，祂急匆匆赶去。
不出所料，婚礼结束了。
但祂看见了那位美丽的新娘子。
这是祂一次看见卫芸眼眸含笑的样子，依偎在男人的肩膀，是嫁给爱情的幸福模样。
虫体人便识趣地停住了脚步，远远为她送上了祝福。
后来祂就回到妖怪世界，直到这次血月前才又回到这里。
妖怪世界的时间流逝和人类世界不同，在妖怪世界不过转瞬的时间，人类世界已经过去了好些年。
虫体人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卫芸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祂循着气息找到了这所房子，看见房门虚掩着，祂就轻轻推开门。
接下来的那一幕虫体人不想再去回想了，祂猛地闭上眼睛，片刻才堪堪开口：“魔法少女可以完成我一个心愿吗？”
简蔻怔了怔：“你说。”
虫体人的眼神坚定：“您可不可以帮我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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