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桃花扇(5)
三人看到应逐星大摇大摆地跟鬼影打了个招呼,就大剌剌地坐在它旁边,似乎毫不担心那鬼物会突然攻击。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应逐星突如其来的操作让三个人的气氛分外的和谐。
“呃,要不……”方明心里痒痒地,他也很想知道戏台那边的情况,于是提议:“没危险的话,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那边已经没有空座,但在那时,站着听戏也不是什么怪事,尤其是在县城著名的戏班子,从来都是一票难求。
不过三人倒是没像应逐星这样放得开,全心全意听戏,他们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
方明站得离应逐星近一点,他听不进去戏腔的调调,总是时不时用目光扫向应逐星的侧脸,心里不停嘀咕。
推着虚幻的推车,轱辘轱辘响,一只鬼停在了他们身旁,坐在长凳上的鬼抬手,推车的鬼递上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接着那鬼转向应逐星等人,眼神直白尖锐地盯着他们,似乎是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余籽和谢欣然被盯地头皮发麻,迎着鬼物的视线,不知道现在是该掉头跑开,还是硬刚。
应逐星看看旁边端坐的鬼影,又看看推着小车的鬼影,福至心灵,于是很自然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这几个人什么都不需要。
明明看不见脸,应逐星却不知为何感觉到鬼影翻了个白眼,丢下一句“穷鬼”,一脸轻蔑地推车走开了。
应逐星:“?”
他似乎被骂了?
再将目光转回台上,台上的角也是鬼影的形态,脸上的色彩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
红色且虚幻的广袖翩跹,若惊鸿,唱着戏里的悲欢离合,动情却又有无关自我故事的无情,惊艳婉转的音色引得应逐星心里微微震颤。
锣声停,鼓声停,一曲终了。
“哗哗——”
台下看座的鬼影纷纷鼓掌,台上的戏子鞠躬致敬,现场又是一阵热闹欢腾。
至此——戛然而止。
戏楼内穿梭的来往鬼影、看座上的听客鬼影、戏台上的戏子鬼影,在一霎时全部消失,骤然寂静。
就好像刚刚所有的热闹嘈杂都与他们、与这座戏园子无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留下一片荒芜无味。
戏园子里和刚进来的时候没有二致,萧萧索索。
“怎么突然……什么都消失了?”谢欣然懵懵地问。
余籽自从醒悟了不能按照经验来处理副本之后,就一直盯着应逐星的动作。
她感觉到应逐星在副本中有一种融入感,好像不是来侦破、不是来阻止,而是来体验的,他这样的做法,余籽没有尝试过,没有经验,但看到现有的线索都是应逐星发现的之后,也开始学习如何随机应变。
余籽:“你刚刚有发现什么吗?”
应逐星有些无奈:“……你真的不必如此关注我,我第一次参加b级的副本。”
他这也不算说谎,毕竟他真的是第一次参加b级的副本,但谁也想不到,他这次也是第一次参加正经的副本啊。
余籽这回有些惊讶,应逐星看起来这么游刃有余,没想到是第一次参加b级副本。
有些人就是天生适合副本。
应逐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向舞台,那里鬼影还未消散的时候,红衣戏子谢幕,从侧台下场,似乎是去了后台。
于是应逐星从看座处离开,沿着回廊走向幕后,想去看看后台的情况。
应逐星抬手掀起门上蒙了厚重灰尘的锦缎绣花门帘,穿过下场的回廊,来到后台。
这里没有灯火,黑黢黢一片,只有从破损的窗棂处露进来的微弱的光,浅浅淡淡将后台的物品勾勒出一圈轮廓。
阴影重重叠叠。
顾盼见状,很贴心地调高了玉佩的亮度,供应逐星看得更清晰。
于是应逐星心情愉悦地在心里再次夸赞顾二皇子的贴心细心。
后台的物品肉眼可见的又多又杂,靠墙的一面摆放着衣架,挂满了厚厚的戏服,无一不蒙着灰尘,看不出原先的亮色,灰扑扑地,蛛网缠绕,像是僵成了石像。
另一侧墙边,整齐摆放着花纹精致的箱子,有大有小,整齐摞在一起。
戏台的后台自荒废始,就没通过风,此时应逐星走进来,带起一阵风,灰尘乱舞,呛得应逐星不住地咳嗽,他用手再鼻前轻轻扑扇,赶走无孔不入的飞尘。
后台的桌椅整齐罗列,每一张桌子上都安有化妆用的铜镜,桌面上散落不少粉墨。铜镜早就被铜绿和灰尘遮盖,没法看清,偶尔露出的镜面,被光芒一照,闪着冷光。
应逐星刚刚踏进后台,便感到周身的环境骤然阴冷,似乎在隐隐警告来者此地不能轻易踏足。
他没有在意阴冷的环境,走进后台深处,忽地,换衣间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带起一阵阴风,待应逐星看向黑洞洞的换衣间,那里空空如也,似乎什么异响都没有。
“哒”。
“哒”。
房间里回荡着应逐星的脚步声。
应逐星知道戏班子后台的规矩,不仅是外人,甚至连其他的角儿都不能所以乱动,他秉持着尊重的原则,仅仅是在后台观摩了一圈。
随着他在后台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台的温度也降得越来越大,森森冷意顺着他的裤脚向上蔓延。
腰间挂着的玉佩急速闪烁起来,房间内的光线明明灭灭,是顾盼在提醒应逐星,危险就在眼前,需要注意。
他们在之前已经说好,应逐星的事情让他自己来,只有在极端紧急的情况才出来提醒保护,这样让应逐星不会过于依赖顾盼的能力,这样才能一点一点进步。
应逐星依旧没有慌张,他冷静地站在房间内,顶着杀意凛然的寒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幽幽显现在一张化妆桌侧面的鬼影。
化妆桌的昏镜突然像被打磨过一般崭新透亮,与周围废弃的环境格格不入,在黑夜的房间里,更显得黢黑深邃,像要择人而噬的黑洞,接着,无数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中飞速闪过,看不清痕迹。
四周的温度再一次骤降,镜面上甚至凝上了一层白白的霜。
应逐星像是毫不在意刺骨的寒意,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快速走到镜子旁边,站在鬼影所在的位置。
镜中的鬼物似乎是没有料到自己没有吓走应逐星,反而令他上前。
红色白色的残影在镜子里面迟滞了片刻,刚好让应逐星清晰地看清了,那是无数道穿着戏服的鬼魂。
应逐星的手轻轻拂去桌面的灰尘,就发觉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内,就像是之前触碰到那幅画一样。
周围环境没变化,屏风背后多出了两道身影,传来了从许久的过去传来的对话声。
一道匆忙且焦急的声音:“师弟,你一会儿……看到火烧起来了,就立刻从侧廊下场,在咱们后面往出跑。”
“我不会跑的。”
另一道声音清越婉转,带着些雌雄莫辨的味道,语气很是柔和,却在轻轻的水纹下藏着惊涛骇浪般的决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说服的平静。
那道声音轻轻道:“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戏,一旦开腔,不到曲终,不能停下。”
本就焦急的声音又加了震惊和痛苦:“那你岂不是要死在火中?烧起来了之后,那帮鬼子就没工夫注意你了!师弟你为什么……不跑?”
清越的声音还是异常平静:“……总要有人留下的。”
“我若是唱了一半下场,怎能不叫人怀疑,但凡跑出去一个鬼子,我们整个县都要遭殃。”
“况且,如何没人听?台下坐着的,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无论台下有没有人都必须唱完,师父教的,你忘了吗?”
也许是感到最后说的话有些严肃,听起来不尊重师兄,那道清越的声音顿了顿,放缓了些许:“师兄……我虽出身轻贱,却也一直想着,要是哪一天能为这国奉献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好了,今日终于来了机会,师兄,这是我乐意的事,莫要再劝我了……”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无声,两道声音都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应逐星以为他已经脱离了那片幻境。
终于,原本那道焦急的声音说了话,不过语气不再慌张,而是带着凄然痛苦的意味,还有一份淡淡的怀念:“非怜……你自小就是这样,你若执意要去,没人能劝得住你。”
清越的声音沾染了些许决绝的笑意:“师兄,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照顾,是非怜对不起你们。“
“……”
所有声音全部消失了,应逐星从镜中世界脱离出来,周围环境未变,但鬼气杀意凛然,所有物件都好似在默片褪了色,转为冷色调。
一件白衣戏服“呼呼”从他耳边掠过,应逐星在戏服袭来之前,侧身躲过,正对着镜子,伸手触碰镜面。
倏——
画面猛地旋转,一阵薄雾散去,小小的空间内,桌椅摆设,化妆镜骤然崭新,镜面更是可以清晰地照应出人影。
一道穿着大红戏服的身影静静端坐在桌前,手中时不时有动作,端庄优雅地整理鬓角服帖的发丝。
稍后,那身影端着手臂,轻轻地放下精致的木梳。
他对镜左右侧视,轻轻蹙了蹙眉,似乎是有些不满,于是挽起水袖,端起笔刷,指尖轻盈打开妆盒,点蘸朱红。
精致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经典的花旦妆容,清眸如水,黛眉似烟,眉间紧锁一丝哀怨,但眼中凝结着的却是一片决绝,极致的对比展现在这张画满彩墨的脸上。
朱笔点绛唇。
五色油彩粉墨装点在脸上,凝成面具,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面具下的神色。
末了,红衣戏子轻垂下头,细细的声音响在唇齿间。
戏腔流淌而出。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晓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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