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纳一在步入那个眼熟的路段时,他就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
不过当那个熟悉的日式点心店的招牌,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伊佐纳一还是感到了些许复杂。
并不是怀念抒情之类的东西,要知道在他自己的感知里,他几个小时前才在这儿贴脸吃了发炸弹;当然也不是心理阴影、创伤反应那种玩意,伊佐纳一怀疑自己现在其实压根没有对死亡的主观感触,不然为什么之前面对太宰治的威胁,内心始终毫无波澜。
总不能是因为太宰治其实没想把他怎么样吧?虽然从结果来看确实是无事发生,但在太宰治掏枪的时候,伊佐纳一是认真分析过,觉得自己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概率真要死的。
一定要找个法子来描述的话,大概就是扣错的纽扣、终于系对位置的感觉吧......?
而在他伴随着熟悉的风铃声走入店中,看到柜台前,那个富态依旧、不过发际线后移了些许的中年男人,伊佐纳一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店中货架的摆放位置没有太大的变动,不过商品的种类肉眼可见得更加丰富了,伊佐纳一甚至在免费试吃的点心摊上瞥见了‘麻婆豆腐大福’这样能同时激怒甜党和咸党的标签,可见店长在这十四年来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欲。而店里的饮水机,虽然换了更有现代科技感的壳子,位置也依旧在店门右手边,垒放在一起的一次性水杯也就放在柜台上。
从小窗户能看到烘焙间有人在忙碌,从背影能看到扎起深棕马尾。
是一位女性,不是柚杏,伊佐纳一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固定价值,没法在第一时间把她和自己认识的人对上号。
“欢迎光临——”
店长手旁是一小碟人形烧,看盘子里的点心渣和空出的位置,在他们到来之前,他应该已经享用了不短的时间了。听到风铃声,他条件反射地招呼了一句,才抬头看向门口:“店里有新品试吃,可以免费尝......?”话音逐渐微弱,最终消失在空气中,店长那双时常笑得看不见的眼睛罕见地睁大了,他的目光愕然落在正伸手支着门、让它能慢慢合上的少年脸上,足足三分钟的时间里,店长都只这样呆站着。
还是伊佐纳一主动开口:“......中午好,店长。”
他才有所反应,依旧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小一?”
伊佐纳一应声:“......嗯。”
店长的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让伊佐纳一几乎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涌出眼泪,然而并没有,相反,店长笑了起来,脸上的肉又一次挤得看不见眼睛:“相当久没来了啊,小一——今天想吃什么?没想好的话,要不要试试我的创新点心?”
此情此景,仿佛他们之间压根没有什么14年的间隔,伊佐纳一还是12岁的伊佐纳一,作为羊的代表来店里挑选点心,而店长也依旧是那个二十多要奔三的大龄青年,热情到了话痨的地步。
然而大家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这样想着,伊佐纳一依旧感激店长毫不见怪的态度,14年后的一切都罩着一股似是而非的陌生感,哪怕这个时间点才是他最初降落的地方,但他更多的归属感还是来自过去——那个十四年前的横滨。
晶子、街巷、道路、楼房......在一切都是错位着的时候,只有‘店长’的那颗纽扣依旧扣在正确的位置上。
熟悉的感觉驱使伊佐纳一答应下来:“......好。”
十分钟后,面对餐盘中长相可人、但内馅险恶的点心,伊佐纳一陷入沉思。
偏偏店长还在不遗余力地向他们推销自己的新作:“——我可以保证,‘甜椒豆沙麻薯’可以满足任何口味的需求!”
伊佐纳一:......
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伊佐纳一心情沉痛。
再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海带头男人,太宰治从进店起就安静得很,哪怕是被店长塞了能让甜党咸党统一暴起伤人的麻婆豆腐大福,也只是笑吟吟地收下,没露出一点为难的样子。
此时感受到对桌人投来的目光,太宰治神态自若地拿起那个罪恶的大福,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
......厉害,我服了,伊佐纳一满怀敬畏地移开视线。
在过去,负责阻止店长用阴间料理戕害味蕾的都是柚杏,粉发幼女会用犀利的言辞抨击店长无用的尝试,而他的小雇员也会为可怜的客人们帮腔——只有这时候这两个小姑娘才会统一战线,最后当然是店长悻悻收回他罪恶的胖手,而伊佐纳一什么也不用干,当个安静的小废物就能享受美好的甜品时光。
虽然他才是三个孩子里最年长的那个,伊佐纳一想,遗憾的是不管是柚杏还是晶子,都对这个事实嗤之以鼻。
太宰治那边,咬开皮的大福散发着诡异的咸香,如果出现在中餐厅一定会让伊佐纳一食指大动,然而现在是在甜品店,从货架、橱窗和烘焙室中逸散的全是奶油面点的甜味,就好像他坐在糖果堆砌的城堡里,午饭的主食却是烹煮入味的人肉。
‘甜椒豆沙麻薯’,光是把这个词在嘴里滚过一遍,伊佐纳一已经开始觉得舌头发痛了。
“......”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伊佐纳一悄然深呼吸了几次,做好心理建设后,把手伸向盘子里色泽漂亮的红色点心。
“你好......这是赠送的饮品。”
扎着马尾的棕发女孩将两杯饮品分别放在他们面前。伊佐纳一刚鼓起的勇气被这一下打散了,他的手缩了回来。
伊佐纳一:“......谢谢。”
几乎与伊佐纳一同时出声的是太宰治,他以一种复杂而柔软的姿势把自己扭了起来,声线荡漾:“今天的小姐也无比美丽,请务必与我一起共赴黄泉~”
......这是性骚.扰吧,伊佐纳一去拿饮料的手一顿,还是说这是教唆自.杀?
或者两者都有。伊佐纳一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阻止同行者的糟糕举动,思索间,就看到女孩冲自己腼腆地笑了笑,而后转向太宰治,声音甜美:“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呀,太宰先生。”
是熟人吗,伊佐纳一犹豫着拆起吸管来,那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吧?
太宰治的声音像是浸在了蜜里:“为什么呢萤爱小姐~”
哦哦,原来是萤爱啊,伊佐纳一了然地嗦了口饮料,仔细看看,发色瞳色什么的,也的确都能对得上号。
杯子里的是冰绿豆沙,伊佐纳一拿吸管把杯底的豆沙搅开,冰块碰撞发出咔啦啦的声响。萤爱的眼睛看起来没事,应该是晶子帮她治过了。
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脸上尚且能看出孩童时的影子,她偏可爱系的小圆脸上流露出些许歉意,声音甜美依旧:“因为柚杏姐姐会把您活剥了的呀,”她羞涩一笑,“您知道的,柚杏姐姐最讨厌油嘴滑舌、见到女孩子就问要不要一起殉情的烂人了。”
......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啊,萤爱,伊佐纳一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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