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没待多久就又离开了。
这很正常,小首领一贯忙碌,除了吃饭睡觉外其他时间几乎不会在据点看到他,奇怪的是走的只有中原中也,白濑没有跟着他一起。
就伊佐纳一所知,白濑并不放心让中原中也一个人出门,也不知道是担心他出事没人帮忙,还是担心他抛下羊这个累赘自己跑了,而按照伊佐纳一对人性复杂程度的认识,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两者都有。
更古怪的事情随后发生了,白濑——那个向来连猝不及防间与他对视上、都会难以抑制地打寒战的男孩,今天居然主动走向他,虽然目光四处漂移就是不与他对视,但的的确确是在向他搭话:“咳、那个,你有任务了。”
伊佐纳一点心还没吃完,闻言面无表情地抬脸,嘴里还在嚼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伊佐纳一投来的目光,白濑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之后是将近数分钟的死寂,直到伊佐纳一咽下点心,纯黑的瞳仁落回到膝上的包装纸,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嗯。”
伊佐纳一本来也奇怪,为什么白濑这么怕自己,于是稍微检索了脑中与白濑有关的记忆——
伊佐纳一是恶魔。
为了活下去,为了带着更多的小羊、更好地活下去,白濑说过无数的谎,在没有中原中这份绝对的暴力庇佑他们之前,狡诈便是他们生存的最大依仗,矮小的体格和脆弱的身体让他们难以使用暴力,哪怕辅以武器,提升的程度也十分有限,这时候便需要头脑,七分的头脑,和余下九十三分的卑鄙。
白濑之所以是“羊组织”的首领,正是因为,他是所有人中最狡诈、最卑鄙的那个。
他让年纪最小的成员去骗取同情,接着反手就为了物资,洗劫了好心分予他们食物和水的人的安全屋,什么都没留下,完全不管失去物资的那人怎么活下去;他明面上平分物资,暗地里却是鼓励更强势的孩子抢夺他人的食物,这样他们得到了更好的待遇,身体更好,外出偷窃、抢夺、欺骗的成功率更高,能带来更好的收益;他会给重病,重伤,没有救治的希望、一时半会儿却也不会很快死掉的小羊,安排到最危险的地方拾荒,他牢记这片废墟中交叠起落的势力,但不将情报分享与任何人,为的确保自己能及时清理拖后腿的小羊,省下的药品食物用于培养已有或新加入的其他健康完好的孩子。
当然,他也为自己造势,排挤打压其他有冒头倾向的人,用持续的贬低或无度的吹捧,毁灭他们人格中,具有领导力的那部分,以此确保自己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不可撼动的“头羊”。
但对伊佐纳一的评价不是这回事。
伊佐纳一是恶魔。白濑会这样形容,仅仅是因为,恶魔是他认知中最为异质的存在。
这是白濑完全发自内心、不掺一点虚伪乔饰的、以曾经“头羊”的身份发出的警告,怀抱的并非对伊佐纳一的恶意——而是全然的、希望更多的人活下去的善意,过时领导者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担起责任告诉所有人这个事实:伊佐纳一是恶魔。
简而言之,伊佐纳一精要概括了一下前因后果,就是白濑发现了我是异能力者,想要道德绑架,奈何我根本没有道德,于是悲惨地吃瘪了。
“所以,你是说,这是我的错。”黑发黑瞳的男孩语气和缓地陈述。
“当然是你的错!要是你早点用出你的能力,幼间根本就不会死!”白濑抱着黑发孩童幼小的尸体,眼眶发红,他用颤抖的手抚上幼童沾满血污的脸,满脸悲愤地合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幼间......他还那么小,可恶,可恶啊——!”这样出色的演技下,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叫幼间的男孩,其实和白濑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吧。
伊佐纳一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同伴死去的悲伤,也没有被指责的愤怒,他仿佛是要和白濑讲道理,徐徐道:“不是我杀的他。”
“但他因为你才死了!幼间......幼间本来能活下来的啊!”白濑如同泣血一般吐出这些字句,“你要是早点说自己有异能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嗯......”伊佐纳一踱步起来,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沙哑,入耳仿佛砂纸刮擦过软肉,“不,是因为敌人的攻击,他死了。”他做下如此判断。
白濑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的面颊滑下:“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推脱责任吗!如果不是你袖手旁观的话,幼间至少也能撑到中也到啊!”
伊佐纳一思索片刻,温吞道:“袖手旁观是错的......啊,”纯黑无光的瞳仁对准了白濑,“白濑袖手旁观......”
“你以为我不想上前吗!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白濑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他的不甘真假半掺,也因此更为真实,“我没有异能力——我根本救不了他们,我甚至救不了自己——但是你有!你本该救下他们的!”他颤抖起来,几乎要抱不住那具幼小的身体。
伊佐纳一看看白濑,又看看死去的幼间,开始绕着他们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走着,思考着,走到第二圈时,他停在白濑的背后:“那么,异能力是错的......”
他恍然大悟:“是中也的错。”
但这回不等白濑反驳,他自己先摇头了:“不,有异能力,幼间不死,不死是正确的,异能力是正确的......”
伊佐纳一又开始绕起圈来,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白濑伏在年幼尸身上、颤抖的样子,呜咽声从白发男孩身下闷闷地响起。
“幼间的死是错误的......”他沙哑而温吞的嗓音响在白濑的头顶,“......旁观是错误的......”胶制鞋底踩踏碎石的声音簌簌地响起,“......异能力是正确的......”
第一次,男孩的脸变换了表情——是困惑,是疑问,是不能理解。似乎有无形的绳索拴住了他,让他只能在这狭小的圆圈中行动......直到第五圈结束,他完全理解了一切。
伊佐纳一合掌,清脆的声响让悲痛中的白濑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说:“是因为没有异能力、所以死掉了的幼间的错。”
白濑已经完全趴伏了下来,他死死抓着幼间的尸体,抑制不住的抽噎声愈发清晰。
而伊佐纳一,伴随着问题解开,他停了下来,幼间的尸身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随即黑发黑瞳的恶魔如此宣布:
“现在,没有人有错了。”
死死抓着属于幼间的蓝色手环,白濑号啕大哭。
回想起来,那时的确是做出了不得了的发言呢。
伊佐纳一叠起包装纸来。完全的受害者有罪论什么的,说是畜生到吓人也可以理解,不过啊,他又困惑起来,想要把罪责推到我身上的白濑,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对此无名之声冷静提出异议:【不,白濑恐惧的是您错位的认知】
伊佐纳一不赞同,他觉得自己认知十分客观公正——毕竟,客观地评价一切,正是他的异能力。
【......这正是您认知中最大的异常】
无论过去多久,白濑回忆那天,从伊佐纳一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异质’,都会深深地、难以抑制地打起寒噤来。
能带着羊们活到现在,白濑对他人的情绪十分敏锐,正因如此,几乎在他抛出第一句质问、吸引来那双无光黑瞳注目的瞬间,曾经的羊之王便后悔了。
伊佐纳一的话语中不含恶意,一点也没有,没有对自己遭到道德挟持的窘迫愤怒,也并无受弱小蝼蚁评头论足的冒犯不悦,更不是刻意戏弄猎物、以享受他人慌乱绝望的恶劣心情——不,不是这样可爱的东西。那双漆黑的、死水般安宁的眼底唯有一样事物——
疑惑,也只有疑惑,甚至没有好奇——从伊佐纳一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对于“探索问题”的激情,他一切的对于问题的探索仅仅是因为“有一个问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仅此而已,就像对自动售卖机的投币口塞进硬币,出货口便会滚出饮料来。
自动售卖机是没有好奇的。硬币可能会卡住、货架兴许会缺货,面对空空如也的出货口,急迫焦虑的只会是给出硬币的人,而自动售卖机不会在意,它只忠实地完成着内部机械电路构筑的程序;同样的道理,如果只付了一份的钱却掉出了两瓶饮料,感慨自己的好运的也只会是人。
无论是怜悯、内疚和同情这样出于善意的情感,还是傲慢、厌烦和恶趣味此类彰显劣性的东西,总归都是属于人类、为人所有的,哪怕是无知无畏的孩童也拥有最原始的好奇,即使是厌倦生命、麻木度日者,起码也该有对死亡的向往,但伊佐纳一都不,他所有的一切便是那份疑惑,彻底的、完全的疑惑,作为那片死寂黑湖的湖水,每一滴都是同样的形状。人类是做不到这般纯粹的。
于是,这便是令人胆寒的真相了——伊佐纳一是恶魔。
倘若伊佐纳一仅仅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自动售卖机,白濑只会觉得异常,而不会有太多的恐惧,但伊佐纳一还是个拥有古怪而强力的异能的家伙,就在白濑的眼前,他甚至没有挪动脚步,那个本来还胜券在握的持枪敌人便消失了,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我把他的心脏兑成了筹码’直到伊佐纳一对着因敌人突兀倒下、慌张叫喊的他这样说,白濑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的慷慨负责麻痹了白濑,以至于他忘记了,并非所有人都是能以恩情要挟的,而这却还不是不幸的终点,更加惨烈的悲剧随后到来:他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甚至不能被称为人。
之后从他眼眶中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倾注着他再真实不过的情感——对死的恐惧,它让他无法自制的战栗,每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都是他对近在眼前的‘死’的咆哮,恐惧的天平在恶魔一圈又一圈的脚步中加码,直至幼间的尸体消失的刹那,恶魔只轻巧地挑拨,早已摇摇欲坠的天平便轰然倒下,筹码滚落一地,白濑终于崩溃,绝望之中身体能做的所有,只剩下哭嚎。
若没有中也及时赶到,白濑毫不怀疑,自己也会变成恶魔手中的‘筹码’。
——所以,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伊佐纳一做下结语。
【......】
小说推荐:《天命之上》《凡人:风雷灵根,娶妻陈巧倩》《秦时明月之君子六艺》《种花家的兔子[星际]》《我的梦境可以捡到至宝》《力速双A魔法师[西幻]》《恶霸小姑是年代文真千金》《灵气复苏,我从种田开始修仙》《不正常型月》【墨墨文学】
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马甲】文豪黑死国》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