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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盛装的宋端娘怔了怔,柔嫩的乌鸢蓝紫花瓣簌簌落满织金毯。
这分怔愣竟让言朝兮有一丝恍惚……对方不是在作戏。
“聿风虽身子骨不太康健,但背我两段路也是绰绰有余。”言朝兮听见自己不自觉开口道。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玉梳,梳齿刺入掌心:“炽楼……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是我……心甘情愿!”他突然将乌鸢塞进她怀中,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丹蔻,“我以为姐姐总明白我的心意,若它日言荞负你……我便折了他的腿!”
他红着眼翻窗而去,终究余下半句散在春风里。
“我此生,皆心意不改。”
喜烛“啪呲”一声打断余音,有人正步入她所坐的檀制百子千孙拔步榻。
言朝兮捏紧了手中金扇,心中幢幢然。
这天杀的梦,难道要让她替嫡母和言荞成婚吗?
言朝兮无比想挣脱那具躯壳时,却听到来人声线比欲断的琴弦还要冰冷:“宋姑娘……”
她大着胆子露出星点秋瞳,却瞥到来人若披烟雾,身着同款华锦,游蛟金冠束尽青丝,面孔华美非凡,剑眉凌厉,鼻如峻峭玉山,其眼睑轻薄,睫羽勾勒出一双极为轻蔑冷淡的丹凤眼,唇角偏下,不怒自威。
这哪里是言荞!
言荞是蔚然清风,而他却像从古墓刚刨开的青铜古树。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雍容华穆的藏品,还是沾染毒药的杀器。
那郎君正剥着只光亮的柑橘,让言朝兮看清他双手骨节分明,指如白瓷,偏食指里侧有一红痣。
那粒红痣,简直蛊惑人心。
“我忧虑屋内闷闷,便先来看你……”那郎君携着笑意,伸手放在言朝兮眼下,让她看清这手心躺着半只剥好皮的柑橘。
言朝兮沉默不言看向那只只剥了半边的柑橘——这是言荞的习惯。
半晌,她才发觉自己松弛了僵硬挺直的脊背,声色软和,接过那只柑橘:“多谢言郎君。”
“我们已是夫妻,‘言郎君’太过见外,我出生寒微,宋姑娘可直接唤我言荞。”
听起来很像是言荞会说的话。
她却下金扇,看对方有些惊艳赧然的目光,清浅言道:“既如此,言荞,家中人皆唤我为端娘。”
“好……端娘。”
言朝兮强扯着笑,见那半点不似父亲的郎君眼底也染上笑意,显得他霸道的眉目柔和许多。
这阴桃花,当真有几分姿色。
灯花炸裂,罗帐逶迤落地时,言朝兮却觉魂灵脱身。
也确实如此,她尚未及笄,好好定了门亲却又被放鸽子。
她哪里知道新婚夜的夫妻该做什么,又为什么过个把月,新娘子便腹中有了孩儿。
梦潮又氤氲开来。
白姨娘跪在雪地里时,她那袭言朝兮太过眼熟的月白绣莲纹罗裙下,已是怀胎足月的模样:“求夫人垂怜,饶奴孩儿一条生路!”
白璎璎微微抬首,露出那张如蔷蘼般浓艳的面孔,梦中有些模糊,却让言朝兮觉得很是眼熟。
是了,方炽楼不是方炽楼,言荞不是言荞。
那白璎璎又会是白璎璎的模样吗?
言朝兮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是谁的脸,一边却又像具牵线傀儡同样抚着小腹,对身侧一语不发的郎君冷笑道:“主君都将舞姬领进言家了,还要妾说些什么?”
言荞毕生污点,都在她身上。
言朝兮死死盯着白璎璎的小腹,她极想现在就下手段。
那道恨意,属于她自己,而非宋端娘。
当夜骤雨倾盆,躺在榻上的言朝兮竟也感受到梦中剧烈的疼痛,身下仿佛有个人儿用力扒开肠子要出来。
但她目光之余,却瞥见紫蕊捧药碗的手在抖。
她攥紧了床头的浮光剑,终于痛晕了过去,睁眼时察觉肚子瘪了下去,扈嬷嬷与紫苏面上犹有泪痕:“夫人,是……是死胎!”
扈嬷嬷与紫苏刚从庄子收账来,她们万万没想到被白璎璎一惊动,宋端娘足足提前三月生产。
七活八不活,更别提鬼门关走一趟。
言朝兮明白,这就是她早夭的姐姐——言朝毓。
她挥掉身上的锦被,赤脚踩在地上欲去寻那个孩儿,却被扈嬷嬷拦腰抱住,她拼命使力挣脱,仓惶道:“嬷嬷,求你,你让我看她一眼……她昨日还踢我……”
“医正……不是也一直说我的朝儿康健么?”她披头散发转向扈嬷嬷,无比不可置信。
进屋的紫蕊无视了扈嬷嬷要吃人的目光,她亦是满面哀伤,捧过襁褓。
言朝兮掀开婴孩脸上的布帛,指尖被燎烫一般,那婴孩脸部涨得紫红,生机全无。
紫蕊如具木偶,淡淡道:“小姐在产道憋得太久了。”
“朝儿!我的朝儿!”她泪如雨下,终于软了身子捶地大哭。
那股自责之情泛滥如海。
梦中零零碎碎,言朝兮闪过许多宋端娘抱着肚子打络子,整理小孩用的文房四宝并阁中物什。
她对带回白姨娘的言荞感情愈发黯淡,却不顾一切爱着这个孩子。
得知消息下值赶来的言荞跪在冰凉的砖上抱着她,语色凝噎:“端娘,我们……还会有孩儿的。”
而恰恰此时,白璎璎院落里的碧荷莽撞冲了进来,喜气相报:“主君!白姨娘……白姨娘生了个姑娘。”
言朝兮仿佛被梦中巨大的悲恸撕裂,她抬首欲看向碧荷,却看到了墙角的紫苏,手抖如筛。
她在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