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情绪共振
朱颜觉得末世两年来，荒诞血腥的画面见的多了，人心好像就会逐渐变得坚硬、冷漠，所有人都默契的秉承着一种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态度，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他人的生死困苦与己无关，世界的颠沛倾颓任由他去。就好像，人们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事情，置身于这炼狱般的人间，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看着章华在对一群年仅四五岁左右的小孩子大开杀戒，她心里却毫无波澜，仿佛在她面前逝去的只是一颗颗无关紧要的小草，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大概见惯了生死的人骨子里多少会对此感到厌烦，她扭过头去。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为什么会不想看这些孩子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样子，大概是心底最深处还潜藏着一丝怜悯，又或者她还是做不到绝对的冷眼旁观。
终于，章华的动作被袁小五一把打断，随即小五清亮却饱含愤怒的大喊响彻山谷：“他们都还这么小，连上小学的年纪还不到吧，他们也不可能做出伤害同胞的事情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章华一把推开了小五的手，一边控制着头顶的枝干继续吸收孩子们身上的营养，一边用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小五，状若疯狂：“他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知道？在这个成年人活下来都尚且艰难的世界，他们一群几岁的小孩却能上的起学，一个个都养得白白胖胖，你真觉得他们是无辜的吗？
你错了小五，他们的存在，对于那些在屠宰场被砍杀的人们来说，本身就已经是伤害了，那些狩猎者，他们的长辈，从无辜的同胞身上吸血啖肉，用来养活他们，这些孩子，就是长在无数同胞尸身上的花朵，鲜艳美丽，却致命啊！若是放过他们，那要怎么处理呢，送进孤儿院，送进军部的育儿所里面吗？然后让他们在丧尸潮来袭的时候连累无辜的战士枉死吗？！！”
在场众人瞬间同时一个激灵，听见这处动静快速赶来的何川，闻言不由得停下脚步，怔愣当场，章华这是，想起了老三的死！在船上的时候，他表现得逐渐平静，原以为他已经释怀了，没想到完全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吗？
何川此时此刻无比怀念政委同志，关怀队员心理健康他不擅长啊...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章华这样下去了，正准备上前将他打晕，却突然从后方响起冯晓的声音：“老章，还记得副队临走前的样子吗？”
章华闻听此言，情绪波动更大，满心满眼的愤怒几乎肉眼可见的漫上眉梢，眼前恍惚般划过老三临去前抓住他的手开枪的样子，他好决绝，好狠心，连一丝阻止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就这么带着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决然的赴死。
“你还记得他最后看向的是谁吗？”
众人随着冯晓的话音落下，眼前好像都浮现起那一幕，老三最后望向的人，是那个险些被丧尸抓住的孩子......
冯晓这才得空大口地喘息起来，一路从林子外跑来，可给他累坏了，来不及观察腿上的伤口，立刻继续发动异能——情绪共振，“副队曾经很懊恼，没有机会去救出当年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但最后，他是为了保护孩子而牺牲的，他很高兴，因为他圆了自己的遗憾，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章华，副队他，死而无憾。”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跟随冯晓的话语回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夜晚，老三拉住章华的手，眼神不舍地看向孩子们，解脱的笑容深深刻在所有人心里，带着独属于张三这个人的温柔，一遍一遍地向世界宣告，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所有人的未来，他死得其所。
冯晓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章华，稍稍松了口气，加大精神力的输出，额头已经微微有些胀痛，但还不够，还没到......
“章华！你应该是最懂副队的，除了队长以外，你是跟着副队时间最长的人了，你怎么会愿意去伤害副队用生命来保护的孩子们呢？快醒过来，章华！副队还在天上看着你，快醒过来！！”
章华只觉得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了出去，然后眼前一片刺眼的光袭来，瞬间，灵台一片清明，他，这是怎么了？
章华低头看着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鲜血，一个激灵，错愕抬头，面前一片狼藉的教室废墟里，躺倒了至少二三十个幼小稚嫩的孩子，孩子们头顶俱长出了一节冬虫夏草枝干，一张张白皙柔软的面庞此时已经变得干瘪凹陷，全都了无声息，章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干了什么？
何川等人随着章华的清醒也逐渐回神，刚才那是？眼神看向冯晓，只见他已经忍不住疼痛蹲下捂腿，感觉到何川的眼神，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章华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双手抱头控制不住跪倒在地，被噩梦降临袭击过的众人这才恍然发觉，章华居然一直都被困在幻境里不得而出吗，那刚才跟随大家一起躲避地震又一起救灾的又是谁呢？
就连章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么长的时间，他就好像是在隔着一个幕布看着外面的人表演，他看着自己一路跟着大家，看着自己杀了一个啃着同胞手臂的男孩，他看着自己陷入癫狂，杀了教室里所有的孩子，他就好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只是，默剧的主角是他自己。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副队长枉死，他替副队长报了仇，但眼前的一切表明，那都是假的，他失控了，他在现实和梦境中徘徊，恍恍惚惚，分辨不清，耳边又响起了那个魔鬼般的声音，依然用蛊惑的语气悠然地说着：“都是他们的错，不关你的事啊，谁让他们是狩猎者呢，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就没人能知道今天的事了，你没错，你只是在报仇，去杀了他们吧~“
章华在这一刻清楚地知道，他体内有东西正在试图控制他，无关幻境，无关别人，只是他。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声音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出现的，那个东西甚至在和他争夺身体，想要完全的取代他！
不行，不能这样，他已经犯错，若是继续这样放任那个东西下去，还不知会造成多难以想象的后果，他需要做点什么，他需要——结束这个错误。
在众人担忧惊惧的目光中，章华缓缓举起手里的枪，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众人见状纷纷想要上前阻止，“章华！不要啊！”
“老章，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幻境控制了心神，你先放下枪！”
“章华...”
无视所有人的劝说，章华后退一步，远离了大家，阻止他们继续上前的脚步，掰开枪栓，手指挪到扳机上，最后看一眼1223小队的队友们，只见他双眼写满了倦怠，毫不犹豫地就要扣下扳机，千钧一发之际，冷眼旁观良久的朱颜动了。
准确的说是朱颜指挥小荣动了，小荣从一旁的草丛里突然钻出，瞬间弹射出一根蔓藤，瞄准章华的手腕，束缚住之后立刻往上一扬，枪声响起，子弹直直打向了路旁斜斜歪倒的路灯，“砰”的一声，路灯彻底栽倒进地面裂开的缝隙里。
朱颜看向辞镜，辞镜朝她扬起一个调皮的微笑，左手伸出比成一个开枪的姿势，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配音，“砰砰砰~”。
随着辞镜声音落下，空间异能发动，医疗物资区域中有一支麻醉针突兀地出现在辞镜面前，手指弯曲，模仿开枪动作，麻醉针瞬间射出，直直朝着章华后脖子弹去，针头自动前推，麻醉药进入体内，立刻开始发挥药效，伴着“扑通”一声，章华高挑劲瘦的身影倒下，倒下前，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没人能听清。
逐渐模糊的视野里，是大家奔向他的脚步，章华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想到的，不是副队长，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义，而是深深的恐惧，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会在自己不清醒的时候占据身体，然后做出什么害了大家，害了1223小队的事情。
此时从山谷外跑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狩猎者，他们个个都浑身狼狈，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一进入度假山庄就哀嚎大吼，朝着废墟残骸狂奔而来，何川眼看他们逐渐接近，立刻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曦光基地的人也紧随其后，从山谷各处聚拢而来。
“这些人应该是这个狩猎者基地日常出去捕猎的，大概是地震的原因让他们提前回来了，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准备，迎敌！”
朱颜有些无语，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正式加入1223小队之后，和队友们一起面对的第一场战斗，对抗的居然不是丧尸，甚至也不是可恶的倭岛人或别的敌国，而是曾经同为华国大地上共同生活的同胞，真是讽刺啊。
狩猎者中为首的高个壮汉手持一挺加特林，朝着教室的区域狂奔而来，还未走近，远远一看就已经目眦欲裂，愤怒的狂吼直冲小队众人，很明显，狩猎者们都看出了这些小孩子并不是死于地震，至少大部分不是，他们小小的身躯干瘪脆弱，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挣扎求生。
壮汉抬起机枪就朝着小队这边扫射，肩上腰上挂着的子弹迅速消失，几乎连成片的火力扑面而来，何川发动异能，密密麻麻的子弹就如同打在了粘稠的沼泽中一般，逐渐减速，缓慢的向前，然后在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后，纷纷停下，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只大手重重往下一拍，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声响起。
对面的壮汉们齐齐停住脚步，气氛冷凝一瞬，大家的眼神都或轻或重地放在了一旁的教室里，逐渐有人找到了自己想看见却不敢看见的小身影，悲鸣哭喊响成一片。
为首的大高个，眼神不自觉地来回扫视，在教室中细细搜寻一番，直到看见一个穿着公主裙的粉嫩小身影，软软地侧趴在倒塌的砖石上，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来：“你们这些畜牲！畜牲！我的孩子啊，还这么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有本事你们冲我来啊，我的囡囡，我可怜的乖囡囡，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给我的囡囡报仇！”
说着，便大手一挥，身后眼眶通红的壮汉们也齐齐应喝一声，掏出各自的武器就要开始无差别攻击，战斗，一触即发！
人类这种生物，大抵都是自私的，为了各自眼前的利益，能够牺牲一切，可以用无辜人的性命来为自己铺路，甚至可以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辩驳，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在这末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做些丧尽天良的恶事也是无可厚非的，他们没错，只不过想活下去而已」，骗着骗着，他们当真相信了，并理所当然地为了活着做出更加残暴的恶行。
他们践踏人性中本应该坚守的底线，他们将自己的良知从漆黑一片的胸膛中掏出，随手丢弃，他们站在由无数同类尸体堆积起来的山巅，放肆地向这个荒凉的末世宣告，他们才是胜利者，可他们当真赢了吗？
残忍杀害过路同胞的时候，他们并不在意那些无辜的人所经受的骨肉分离之痛，并不在意他们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吞食殆尽的绝望，可一旦轮到了自己，当自己也体会到了那种痛彻心扉的哀怮，他们受不了了，他们全都疯了，他们反过来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别人，「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可是，稚子真的完全无辜吗？
在末世前，曾有人在网络上发表过一些比较激烈的言论，他说，「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他说，长辈违法获得的利益落在了下一辈身上，那下一辈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但也有人反驳，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并不知道这是不应该获得的东西，也并不是他做的错事，所以孩子不能为上一辈的事情买单，小孩子是无辜的。
许多年后，若人类仍旧延续，存活在世，会有人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吗，到那时他们会觉得孩子无辜吗？朱颜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眼前疯狂的战斗已经让她感到十分疲倦。
或许从末世降临的那一刻起，人类心中的一些东西就完全泯灭了，人性中灰色乃至黑色的那一面被无限地放大开来，活着，怎么活着，才是最大的难题，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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