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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下起细雨,萧吟被雨水溅落屋檐的声音吵醒,睁眼时窗前已坐了一道身影。
窗外朦胧的光线勾勒出熟悉的身形轮廓,萧吟支额看着,耳畔丝雨细密,竟都像是落在了记忆里,水渍洇开,教那身影越来越清晰。
知道萧吟醒转,杨煜本想起身离开,怎奈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转错了方向,视线亦是不由自主爬上了绣床,瞧见那隐在帐影中的人影。
无人出声,时光只凭着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流淌,直到杨煜提步离开,那脚步里还有他一整夜都未曾消去的气恼。
萧吟无奈摇了摇头,懒洋洋地起来,挑开帘子要出去唤内侍时不防撞了人。
后腰被揽着,后颈也被扣住,脸贴在杨煜心口。
鼻尖是透过中衣传递来的杨煜身上的温热,鼻底都是他余怒未消的气息。
萧吟轻笑,抬手搂住他,踮起脚尖抬头蹭他的下巴,道:“怎有人大早上便做游戏,幼稚。”
他当真想走却不甘心,正想回去找萧吟,谁想她自己出来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本能去护她,可这一抱又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追出来做什么?”杨煜问道。
萧吟愣了愣,倒是没有要追他的意思。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杨煜赌气松开她,可叠在他后颈的那双手没松开,他重新抱住萧吟,道:“说话。”
“无话可说。”萧吟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双手去拉杨煜,道,“三郎陪我一会儿。”
一贯私下里娇娇软软的语调,杨煜听得心底恼火又无可奈何,被萧吟拉着回到内室,趟回窗下的软榻上。
这会儿时辰还早,天光暧昧,萧吟靠在杨煜怀里,看不清外头的落雨,只听着雨声出神。
一切又归于宁寂,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彼此温暖。
杨煜垂眼,借着微微亮的天色,隐约能瞧见萧吟眼底正泛起不同以往的思绪,他问道:“在想什么?”
萧吟动了动,杨煜会意将她抱紧了一些,问道:“不是怕热?”
萧吟充耳不闻,只往他身上贴,整张脸埋在他颈间,道:“从前家贫,遇上雨季,家里屋顶都要漏水,我只能跟娘一起躲在角落不漏雨的地方。”
她每每讲述曾经过往都云淡风轻,只是语速会慢一些,像是有些吃力。
“哪像如今住的是琼楼玉宇,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有三郎护着。”她低低叹了一声,微微抬头,软唇擦过杨煜耳垂。
他隐约听见她一声低泣,很轻,很快,甚至像是错觉。
杨煜抚上她的脸,指腹有意往她眼角摩挲,未曾察觉到湿润。
“金阳一到夏季就会下好大的雨,还会下好久,好多次,我都以为家里的那间屋子要塌了,那样我和娘要住在哪儿呢?”萧吟如同梦呓般诉说着。
杨煜知她与亡母感情深厚,又思及自己曾经的境遇,难免心生感慨,想要说些安慰她的话。
可怀里的人却退开了,一个人靠去靠窗,扒着窗台继续看雨。
天色亮了一些,她一头长发在背后散开,几乎将她整个背影都遮住。
杨煜靠近过去,在她颈间亲吻,道:“再跟朕哭惨,朕也不信你的话,小骗子。”
他的吻一直到萧吟后颈的伤处才停止,又重复道:“小骗子。”
杨煜身上总是热,萧吟难受得动了动,却又不教他走。
他不满道:“寻朕的开心是不是?”
两人在榻上纠缠着又倒去了细软里,杨煜护着她的后颈,低斥道:“别闹。”
“热归热,碍着三郎抱我了?”萧吟道。
萧吟不是没缠着杨煜玩闹过,曾经也常有哄他高兴之举,但杨煜不认为今日的萧吟是在为被洞悉了那一份她对他的不在乎而弥补。
可如果真的不在乎,她说这些,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她好像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太放在心上。
杨煜看着她微敞领口下露出的一截锁骨,上头还有他昨晚留下的痕迹,那样真实地展露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吟捧着杨煜的脸,满目的柔情与爱恋,仿佛这一双眼都快容不下了,道:“我骗过很多人,也被别的人骗过,但是从未骗过三郎,没有骗过。”
“谁还能骗过你?”杨煜问道。
“萧政和他的夫人呐,逼我服逍遥散,骗我说只要我乖乖进宫服侍陈君,他就保我娘平安,为我娘治病,可是到头来我连我娘的尸骨都没找到。”
“还有陈君,骗我说会守好陈国,肃整吏治,可最后还是把陈国丢了。”
“还有……”萧吟飘忽的视线重新落在杨煜脸上,此时天色大亮,她将他的眉眼看得一清二楚,道,“还有三郎。”
骗她说会平安归来,却只送了口棺材、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金阳。
“朕骗你?朕几时……”杨煜欲言又止,是有一二分的心虚——他说过不教萧吟受委屈,但让她在平云观等了两年,如今虽是她自己不要名分,可外头那些对她的指摘,他也知道的。
眼前是萧吟的浅笑,一如曾经嫣然似花,清艳动人。
她的目光依旧坦然,依然真诚。
越是抓不到她的错处,杨煜越是恼火,拂袖坐起,道:“狡辩。”
萧吟双手搂在他腰间,下巴枕在他肩头,道:“三郎都说不过我,可见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煜斜眼睨着萧吟,声音微凉,道:“真以为朕拿你没办法?”
“我可没有这样说。”萧吟道,“我与三郎句句属实,是三郎偏说我是骗子。原该有教你我都高兴的法子,三郎不听我的,如今闹得自己不痛快,又往我身上责怪。难道,三郎就这么在意名分,非要我给你一个?”
杨煜听她越说越放肆,心下恼得却又不是当真动怒,一把撇开她的手,转身瞪她道:“这种犯上的话也说得出口,谁给你的胆子?”
萧吟又靠回窗口,看着窗外雨幕,道:“可是我该如何给你名分?我连自己的身份都失去了。”
垂眸时,萧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又转头去看杨煜,道:“三郎以为呢?”
只要还舍不得萧吟,杨煜便是对她无可奈何,唯有自己受气的下场。
萧吟看他扬长而去不知怎的不太放心,追着出去,却才从屏风后头探了半个身子便被他一声呵斥。
“回去把鞋穿上。”杨煜道。
“三郎。”萧吟唤道。
杨煜身形一滞,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只冲她摆手,对房外喊道:“更衣。”
萧吟这才跑回榻上,神色久未见地变得凝重,目光落在屏风映下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杨煜走后,侍女们才进来服侍萧吟更衣梳洗,稍后怀章过来听候吩咐。
萧吟记起昨晚之事,并未直接开口,只观察着心事重重的内侍。
察觉到萧吟的视线,怀章更是紧张,跟萧吟打双陆的手都在发颤。
萧吟问道:“怎么了?”
怀章思前想后,却不敢告诉萧吟实情,只低着头道:“没事。”
萧吟没了继续玩的心情,教怀章直接点了香,拿起木几上的书,靠着细软道:“不必伺候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忙你自己的去吧。”
怀章却迟疑着不肯走。
“到底怎么了?”萧吟抬头去看他。
“晨间奴婢见陛下负气而去,担心……”怀章欲言又止。
“先担心你自己,我的事自会有解决之法。”萧吟道。
怀章却不见放心,仍然满腹担忧,道:“奴婢只是以为,陛下有时难以捉摸,萧娘子如今常伴君侧,不比过去难得相见,还是需要小心为好。”
萧吟想起杨煜昨夜那句“顷盈一个小丫头都懂得男女之情”,不禁感慨怀章如今也不再是孩子了。
“知道了。”萧吟笑道,“如今要怀章管事操心的事的确越来越多了。”
怀章从来禁不住萧吟打趣,当下又红了脸,拽着袖角闷不吭声。
萧吟不为难他,将他遣退了下去。
雨到午后就停,紧接着烈日暴晒,空气又热又潮,闷得萧吟难受,换了件轻薄的衫子,松松系了衣带,又命侍女拿来冰消扇风才将将熬过这个下午。
临近日落,天气稍凉爽了些,萧吟没教侍女服侍,独自在房中看书,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反倒侧转的身子,背对着门口。
杨煜进来便是瞧见萧吟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负手坐去另一边的棋盘旁,见萧吟半分不动,道:“你何时学会倒着看书?”
萧吟充耳不闻,翻了一页书。
杨煜大步上前将书抽走,丢去木几上,坐在萧吟跟前,气呼呼地不肯先开口。
萧吟双手置在膝上,微微垂着眼也不做声。
斜阳余晖从窗外倾泻而来,将他们一起笼在其中,描摹着此时安静对坐的轮廓,泛着融融金色,如画一般。
杨煜拉过萧吟的手,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眉头微锁,转而去看她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在看他。
心头一阵窃喜,好在杨煜尚善伪装,仍故作镇定,佯装嫌弃道:“看着朕做什么?”
手倒是越扣越紧,只握一只在掌心里还嫌不够,又将另一只也裹着才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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