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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渎县盐亭共五十七所,皆在官府掌控之下,历来煮盐匠人子承父业,富庶一方,实乃肥差。

均输官自戕,税款去向不明,朝中派绣衣使者监察,又将盐渎县司农属官从上到下换了一遍,使得煮盐亭场人心惶惶,生怕丢了谋生。

卫桓一路走来没多做停留,只遣人不要声张,着左右记下每个盐亭工匠人数便离去。

温棠等人虽有意仔细查看,也明了眼下并不是时机,她们将在此地任期三月,日后少不了跟进案子,更遑论煮盐工匠子承父业,早自成体系,一时半会儿恐难以从中问出什么,便歇下心思。

直至酉时一刻,急雨混着闷雷声声,卫桓才猛地停了下来。

盐渎县盐亭环城而建,多数皆在闹市,因百姓畏惧绣衣,皆闭门不出,眼前几个意欲躲藏、穿着破烂的孩童,颇为引人注目。

见为首的人勒马而停,孩童们吓得直往夹道里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都城里的人来了!”

卫桓砸着嘴道:“呦,这是给谁报信呢?”

大雨倾盆,孩童们慌乱急促的脚步隐没其中,远处守门的军士见到来人不由得一愣,连忙挥手开门,邀绣衣们入内。

卫桓胯下马儿嘶鸣,他拂去绣衣上的水汽,转身望向身后的人。

“算上此处盐亭,还剩十所。不如你们查了禀报于我。”

他这话只对一人所言。

温棠动作一顿,撑着伞走至他身侧,“好,请直指放心。”

先前行踪可疑的孩童,是自来到盐渎县巡视盐亭唯有的线索,卫桓能交到她手上,已是极为信任了。身为他新收的门生,于情于理该替其分忧。

卫桓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没半分离去的意思,翻身下马持节杖而立。

守门军士浑身湿透,自远处忙上前说道:“诸位可是朝中派来监查税款一案的?”

温棠没急着应话,视线朦胧中,她隐约得见盐亭里人头攒动,慌乱不已,多数人浑身浸湿,甚至另一位守门军士见了绣衣们就往里走。

此处定有蹊跷。

温棠不欲打草惊蛇,与王贤几人眼神交接,连忙带人往盐亭里走去。

甫一入门,便见前庭站满了匠人,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身体强健的老者,虽浑身浸湿,言行举止间皆中气十足。

他仔细观摩卫桓的穿着,见温棠站在前头,细思间便明了负责监查这所盐亭的,怕是朝中新委任的几位女官,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知哪位是均输官和盐官,老朽是盐亭的掌事,历来负责记载精盐产出,还请女官过目。”老者说着,忙从袖中掏出竹帛递给温棠。

温棠接下竹帛,没有立即查看,而是问道:“我等自进入城门,未曾有人通报给各个盐亭,你是如何知晓要暂且停工,让他们站在此地的?”

老者忙俯身解释:“非也,请女官勿忧。老朽只是听军士说,外头有绣衣使者,便想着让所有匠人过来,好让直指查验人数。”

卫桓持着节杖,左右绣衣交替打伞,闻言笑道:“哦?既如此,你倒是懂事。不知均输官如何作想?”

温棠凝眉不语,转头与其余几人对视。

王贤心领神会地道:“我这侧共二百五十一人。”

赵檀接道:“这边我刚数,共一百四十人。”

温棠随后便问:“尚缺九人,掌事可记了他们告假的缘由?”

老者忙点头说:“已记下了,还请均输官过目。”

盐渎县五十七所盐亭,对人数要求极为苛刻,若匠人无直系子嗣接任,可从旁支挑选。有生病告假者,需记下缘由,每日告假人数不可超过十人,以确保精盐稳定产出。

缺人倒不是稀罕事,只是这里的匠人,大多都为老者,年少者屈指可数。盐亭的匠人可是肥差,大多家中有子嗣的,过了弱冠之年便会顶替阿父,以求生活富足,好娶妻生子,周往复始。

此地确实疑点重重,不过眼下急雨袭来,并不适合刨根问底。潮湿的雨气混着寒意阵阵袭来,连身体康健的赵檀都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温棠望着淋雨的众人,忙说:“既如此,掌事先带着匠人们在廊下避雨吧,我等搜查一番,便会离去。”

她已奉旨为盐渎县的均输官,让整个盐亭的匠人淋雨等候,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声名狼藉。

管事此般行事,必是有意为之。

未等她迈步走出,伫立在前庭的匠人们皆面露焦急,甚至能闻几声叹息,都不愿离去。

掌事双手紧握,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视线划过绣衣使者的那刻,他向前走了几步,猛地摔倒在地,骨头迸裂的声响清晰可闻,整个盐亭顿时乱作一团。

“掌事!哎呀……”

匠人们惊呼不已,连忙上前搀扶。

经这样的摔,就算身体再康健的老者,恐是都难以恢复了。

卫桓不动声色地望着,伸手止了绣衣们的动作。

温棠站在前侧,心思复杂地看向掌事,她知晓此人想趁乱隐瞒要事,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错过要紧的线索。

直至不远处窜出几道人影,她一眼便瞧出这是夹道里行踪可疑的孩童们,正欲从狗洞钻出离去。

温棠蹙眉,忙喊:“站住!你们几个先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孩童们忙抹去脸上雨水,暗道不妙,急匆匆地就往外头钻,谁知身子刚探出去,就被绣衣使者们逮个正着。

几个孩童年龄不一,最小的看着不过五六岁,大一些的顶多十岁出头,皆衣衫褴褛,仅有一人,穿着匠人相同的衣衫。他们被绣衣桎梏,初时拳打脚踢,意图逃跑,直至穿着匠人衣衫的孩童说了几句话,便没人再敢造次,甚至隐隐哭出了声。

他们之中,有人知晓绣衣使者。

血水潺潺流入洼中,倒地掌事忙挣扎着起身,怒吼道:“混账东西,又来盐亭做贼盗之事,赶紧把那身衣裳脱了滚出去!”

那孩童颤抖胆怯地望了眼绣衣们,连忙脱衣道:“我不敢了,不敢了!还请诸位放了我们吧……”

卫桓含笑静望,左右绣衣侧耳悄声密言,他挑了挑眉,拿过温棠手中竹帛,旋即高声喊道:“李碗何在!”

这一声险些吓得那孩童哭出来,他忙闭上眼睛佝偻着身子,意图蒙混过去。可惜盐亭匠人们下意识地回望,暴露了他就是卫桓口中所唤之人。

卫桓咂着嘴,巡视众人后,持节杖走向了他。

“你今年多大了?可知不到弱冠之年被登名入册,为盐亭匠人,实乃重罪?”

倒地的掌事急得青筋暴起,连忙说:“直指,李碗是他的阿父……”

李碗浑身震颤,猛地回神,垂低着的头不断落下雨水,用哭腔答道:“回……回直指,草民替阿父当职,明日阿父就回了。”

卫桓哂笑,并不信两人解释,转身望向温棠,“均输官,依你之见,盐渎县税款不翼而飞,上任均输官畏罪自戕。此处盐亭的人竟包庇一名孩童,甚至将他登名入册,领官府的银钱,该当何罪?”

这话虽指向那名孩童,实则问得可是税款罪责。

无论此地盐亭匠人包庇李碗有何缘由,眼下正遭变故,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倒地掌事闻言面色惊变,刚欲开口求情,却因情急昏睡不醒,令众匠人更为慌乱。

“还情直指开恩,让我等着医者诊治掌事……”

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刚响起,卫桓便面无情绪地道:“既为罪人,还有什么可诊的,来人压下去吧。”

李碗双肩抖动,抬头见到绣衣拖拽管事,再忍不住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求饶。

“还请直指放过掌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家中双亲病故,只剩下祖母相依为命,她却留下乱世逃亡时的病根,我年幼寻不到活计,乞讨不足为祖母治病……才寻到掌事帮助,求得此谋生。你要杀人,就杀我吧!掌事他们都是好人……”

孩童哭声哀恸,混着闷雷摧震,令闻者皆掩面叹息。

在场的匠人们皆年过五旬,饶是卫桓,也曾历经乱世之乱。

只可惜,卫桓并未有所触动,只是一字一句地再问:“温均输,你如何作想?”

温棠知晓他的意思。

能将孩童登名入册,下至掌事,上至上任盐官,都脱不开干系。更遑论盐亭匠人军士隐而不报,无论此事是否与税款牵连,眼前的孩童匠人们,都会锒铛入狱。

温棠想着,没有回卫桓的话,反而走向了额头鲜血直流的李碗。

“你在说谎。”

李碗尚不过十岁,不懂女郎为何能穿着官袍,只是见了她,更觉委屈悲凉。

他亢自咽了口气道:“我没有,这次是真的……”

温棠垂低眉眼,握起他伤痕累累的双手,见那崎岖的指甲里污泥满布,随后紧紧钳制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着口。

赵檀几人站在她身后,见到这番动作竟有一瞬以为,看似性情温和的温棠,和她刚拜的老师卫桓一样,实则心狠手辣。

然而未等她们开口,温棠却说出了用意。

“我讲你说谎,并不指你能在此处做工的缘由。而是有人将你登名入册,却领了你的银钱。盐亭匠人每日多则可得十五钱,如若你只为给祖母治病,花不了这样多。而你衣衫褴褛,下齿龃龉,且瘦骨嶙峋,从多处都能看出,你时常忍饥挨饿。每月给你发钱的,可是那位掌事?”

李碗摇头,年幼的面颊忍不住情绪,他忙抹去泪水,问道:“不是掌事,他是不是能不死了?你们不要抓他,都是我求了他,也不要怪其他老丈……只是他们有人认得祖母,看不得我们祖孙等死,才帮了我。”

温棠将伞倾向他,不欲让雨水袭染他尚在流血的额头,温声道:“你先告知我,何人吞了你的银钱?”

李碗执拗地不肯开口,泪水模糊间,忽觉额头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抚上去,却碰到了一块丝绸帕子。

温棠没有急着逼问他,而是娓娓道来,“我自北地而来,年幼时曾见过许多难民,他们因天灾人祸被迫寻地耕种,总是翻山渡水,会落下许多病根。我的阿母为此伤心不已,她告诉我,那些百姓尽管能安顿下来,大多都活不长久,穷苦百姓无钱治病,能有果腹之物已是好事了。”

她说到此处,眼尾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嫣红,“自天下平定,有二十四年了,我原以为江东等地富饶,必能少见这样的事。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只是我不曾见过。煮盐亭场的匠人,都寻不到旁支子嗣继承,乱世到底死了多少人?”

乱世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句话似千斤般压在了众人胸口,却无人能给出答案。

前朝五胡乱华,太后擅专,天下分为十二国,战乱频频,君主贵族喜食人……那时宫中后妃有了子嗣,都免不了被分食取乐,更遑论百姓?

能活下来的人,都历经万难。

温棠并不觉得,眼前的孩童是在扯谎。

“掌事他们愿意帮你,是因为他们心存良善。如若他不顾自身危急,想要隐瞒下来的秘密只是你,我答应你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可是私吞你银钱的人,却是为了一己私欲,你不必为此人闭口不言。”

温棠将那方帕子收好,见他额头止血,才松了口气,“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吗?”

李碗懵懂的眼神到处打量,想从其他匠人哪儿求助,他不大懂她话中深意,只知道这件事不该随意说出来,否则又会牵连另一个人。

可当他抬头,入目皆为伤心颜。

其中一位老者步履蹒跚,柱仗从人群中走出,许久才叹道:“你从北地而来,又是女官,可是温丞相之女……”

温棠将伞塞给李碗,转身而立,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落下,使得眉间红痣愈发神摇目夺。

老者定在原地,只感喉中发涩,忙跪地叩拜。

“老朽见过温均输,均输真是肖父……老朽曾也有缘见过丞相,只是时过境迁,不知丞相何时才能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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