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把背挺起来

“榛桐，想必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工厂的位置了吧，为了好玩，盖娅刚刚新设了一个赌约......”

44的声音从天花板上的扬声器内传播到房间的各个角落，随着他声调渐弱，榛桐他们面前屏幕的场景发生了改变。

永乐城中心广场上，所有外设全息屏幕的建筑表面都被齐家人的面孔所占据，关于齐家人的时事件被循环播报，寄生菌丝将一切房屋外墙和街道糊住，整座城市像是巨大的培养皿，雪白的菌丝如白雾一般吞噬所有建筑群。

上千个的普通人类被寄生菌丝捆住，然后被粘黏在菌丝表面，像是被蜘蛛捕猎的猎物，生命岌岌可危。

在寄生菌的中心，齐三四人被寄生菌丝吊在半空中，就像当初榛桐对方忠那样，让齐三四人承受其他受害者哀怨的目光。

一无是处，虚荣的黑市贩子齐三；半路升级失败，连仿生人都不是的机械垃圾齐又；被村子里的疯子□□，明明是受害者，却被其他人像垃圾一样嫌弃不完整，因为睡在没有光亮的地窖，想要点蜡烛，却不幸将地窖烧着的齐燕；还有像收留流浪动物一样收留这三人的疯婆子齐正碧。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罪，正因为如此，周围的人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他们的不满。在他们看来，就是这四个人，害他们被绑在这里。

榛桐看到齐三被精神折磨得低下了脊椎，全身上下连脚脖子都是黑红的。

他们本身就是最在乎尊严的人，此刻44却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伤疤血淋淋撕开，展示在众人面前，然后被众人评判。

“要不是你私自培养了寄生菌丝，我们也没这么大的操作空间，榛桐，你记住，如果你选择现在前往苏维所在的工厂，这四个人会直接死掉，如果你选择他们，你需要在半个小时之内将001干掉，一旦超过半个小时，咳......苏维所在的工厂会直接爆炸。”44仿佛要到极限，嘴角开始咳出鲜血来。

“001知道你们这么利用她吗？”榛桐觉得此时她和001就是两头被关在笼中的野兽，而盖娅就是坐在席上的观看者。

“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残次品罢了，不重要。”44脸上虽然带着笑容，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再说完赌约内容后，他终于撑不住了，身体向后不受控制地倒去，死之前，他带血的手掌捂住了摄像头，顿时，屏幕变成血红一片。

“现在怎么办？”看着最终停留在中心广场监控画面的屏幕，周济抬头，看着榛桐。

盖娅显然是期待她去和001交锋的，一旦榛桐前往中心广场，等待榛桐的也许是更凶险的情况。

看着屏幕上的齐家人，榛桐心里没有任何愧疚感，在执行计划前她就跟齐三他们说过，任务有将他们暴露在公众视野下的风险。

周济三人都在榛桐背后，这使得他们看不清榛桐的动作和表情。

三人都在等着榛桐做出选择，最终，在周济和黑刺他们的注视下，榛桐拔出背后的长刀，转身决定道：“去中心广场。”

黑刺和镜蛇兀的松了口气，榛桐的选择让他们觉得自己当初跟着榛桐的决定没错。

而榛桐则是捏住了口袋里的护身符。

榛桐和周济他们一从晖光生物科技公司出来，就看到霸道横在路边的黑色越野车。

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周济和榛桐皆是一愣。

此时天色微明，空气中还带着独属于夜晚的潮气和冷气，在看到榛桐后，裴穆打开车门，逆着路边淡黄的灯光向他们走来。

裴穆一下车就看到了榛桐他们背后因爆炸而变得焦黑的公司外壁，除此之外，空气中还有化学剂的难闻气味。

又闯祸了，裴穆下意识想道。

另一边，榛桐眼睁睁看着裴穆带着一份合同书走到自己面前。

裴穆今天没有穿任何工作着装，他就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风衣，在榛桐面前站定后，他将手中的合同附件递给了面前的榛桐。

合同的封面很干净，这使得榛桐一下子就看清了上面写着什么。

仿生人所属权转让书，这是合同的名字。

几天内，裴穆避开了盖娅的眼线，用自己在晖光生物科技公司的全部股份和其他大股东换来了榛桐的自由书。

“什么意思？”榛桐看着合同书上的字，向来冰冷的指尖在这瞬间竟像是被烫似的有些发麻。

“在履行承诺。我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合作。”裴穆的语调很平，但一字一句都在榛桐脑内掀起巨浪。

仿生人所属权转让书的出现，意味着榛桐从此刻开始，成为了至暗时代第一个没有主人的仿生人。

不会再被随意通缉，也不会被限制，榛桐从此以后就只是榛桐而已。

而榛桐和盖娅之间，不再是创造者和附属品的关系，盖娅不再拥有随意处置榛桐的理由。

裴穆：“苏维的事情交给我，你去处理你想处理的事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得知裴穆背叛自己的时候，榛桐半烦躁半担心，而现在，她唯一的想法是裴穆之后要怎么办。

“裴穆，你违背了自己的职责。”榛桐抬头，看着裴穆的眼睛，试图从他眼里找出一些其他的东西。

“所以你要跑快点，别被我抓住。”和榛桐对视片刻后，裴穆脸上带上了笑意。

“我的意思是，别做傻事。”榛桐想了片刻后，认真道：“我找不到人还钱。”

“不会。”裴穆明白了榛桐的意思，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处理。”

“好。”话已至此，榛桐也不再矫情，接过合同复制件，同时打开了通往两个地方的异空间，两人并排着同时前往两个不同的目的地。

周济在一旁一直注视着榛桐和裴穆的互动，想到刚刚榛桐让黑刺一到苏维所在的工厂就将苏维身上的总控制器剥离出来，然后在爆炸之前将苏维活着押出工厂的命令，周济终于明白两人为什么会有意无意地走在一起。

哪怕一直坚守的东西破碎，陷入沼泽前，裴穆唯一的想法是高举双臂，将仿生人带向光明和自由；而仿生人则是滋生了不该存在的同情心，裴穆人生的雨季太过漫长，于是哪怕被国家通缉，在知道苏维也是被利用后，宁愿冒着处境更艰难的风险，也要制造最好的结局。

无论是裴穆还是榛桐，两人都是站在山顶的人，为了更远大的利益，他们采取的方法往往是压榨自己，长期以往，他人也习惯了他们这样的处事方式。

只是突然有一天，站在相同位置的两人突然抬头，同时将对方眼底的疲惫与迷茫收入了眼底。在灿烂中见证了腐烂，在寂寥中听到了不甘，目光相触间，感情隐秘而盛大。

-

来到中心广场后，榛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广场大屏顶端的001。而在榛桐出现的一瞬间，001也感受到了榛桐的气息。

“你终于来了。”几天不见，001的状态比上一次见到还要糟糕，可能是因为榛桐这几天吞噬了不少污染物，也可能是因为001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盖娅棋子的事实。

001俯视着榛桐，两人之间没有太多寒暄，001体内的藓丝挥向绑住齐三他们的寄生菌丝，一瞬间，齐三四人急速下坠。

榛桐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动用意识，让寄生菌丝将受害人安全送到地面，并开始将这些寄生菌丝召回。

而001的举动打断了榛桐的召回，看着榛桐张开翅膀将齐三等人接住，001拿出菌丝储存器，将剩下的菌丝收进储存器内。

齐三头朝地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想过一死白了。

哪怕是在社会底层，他也是这个群体里对社会最无用的垃圾，本就是靠装腔作势来维护尊严，现在唯一的遮羞布被扯下，他接受不了。

可榛桐却接住了他。

将齐三和齐燕他们放在地面上，霎时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看着恨不得将全身都缩起来的齐家人，榛桐的刀把击中了齐三的脊椎。随后，她用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坚定道：“把背挺起来！”

“你们有什么错？错在每天蹬几十趟三轮车，靠劳力就养活一家人吗？错在明明是受害者，却要承受他人诋毁，好不容易有个家，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下完夜班后还要给全家人做饭吗？错在被制造者抛弃，最后还要被制造者泼脏水吗？还是错在将这些人收养，给他们一个睡觉的地方？”

“把背挺起来！”

齐家的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榛桐早应该想到的。

否则当初他们不会毫无芥蒂的接受突然出现的榛桐。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身边的家人都是假的，这个家庭随时也会出现新的家人。

这个世界下意识认为残疾人，流浪汉，老人是没有价值的，于是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社会垃圾，可如果流浪猫和流浪狗可以被捡回家，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被捡回家？

哪怕是在几十平的小屋，没有居住权益的楼房，垃圾成堆的街道又怎么样呢？

月亮会从这里落下，太阳也会从这里升起。

谁都在嘲笑他们，谁都变不成他们。

听到榛桐的嗓音，不知为何，齐三和齐燕他们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一样，眼眶一瞬间红了。是的，捡起来的尊严又怎么不算是尊严呢？齐三像是置气一样，呜咽着将自己的脖子伸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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