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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去了。”徐漪道：“在徐家别的不说，定是不会被幽帝骚扰。你既然最近在祖父那儿不做好，就先别去碰钉子，不然自身难保。”
徐涌想了想，只能点头，“那先这样。”
徐漪环顾一周，见屋内陈设、器皿一应俱全，院子墙角下还站着四个婢女，肯定是不会亏着婵奴。
这便够了。
而后转头对徐涌说：“二哥，孙姑姑她们还在雪园，铁定是要被带回来的，估计免不了一通问询。”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徐漪摇头：“祖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什么能瞒得住他吗？孙姑姑她们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替我扛着，不然会吃皮肉之苦的。”
徐涌叹了口气，“反正包在我身上，你不用操心了。”
徐漪坐下来，看着案几上插着的一株山茶花，道：“我不操心了，我等晏楚回来，等他来接我。”
之后几天，徐漪和婵奴活动的地点就在自己的院中，院子只进不出。
家中的男女眷除了徐涌，没有来瞧徐漪，连带着孩子们也受到影响，不来找婵奴玩。
婵奴百无聊赖，整天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但不是所有人都不搭理她们母女，有一对龙凤胎，约莫三岁左右，长得玲珑剔透，雪白可爱，天天拍门来找婵奴。
可婵奴这会不想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她想跟大人玩，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是小屁孩了。
故而，经常看到婵奴在院子里面走，龙凤胎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这导致无聊的婵奴更加无语了。
照旧用画画打发时间的徐漪抬起头来，每每看到那样的场景，忍不住发笑，把这童真童趣的一幕添加在自己的画卷上。
只是当问起这对兄妹是哪位嫂嫂生的，乳母和婆子们都讳莫如深。
徐漪不便追问，可心里难免好奇。
这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徐涌终于来看徐漪，正巧遇到龙凤胎缠着婵奴玩踢毽子。
徐漪笑盈盈地站在廊下，见二哥来了，与他招手，还没说什么呢。
龙凤胎中的妹妹先抬起头来，甜甜地朝徐涌唤了一声：“爹爹...”
徐漪整个人怔愣在当下，家里好几个哥哥嫂嫂，她盘算了许久，都没盘算到徐涌身上。
毕竟徐涌此前一直视儿女情长为洪水猛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我，你，”徐漪结巴地说：“你回来已经两个月，我才知道，原来你已经成亲了?”
徐涌将女儿交给乳母，在徐漪对面坐下。
他面色郑重深沉，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徐漪接着道：“二哥，我的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怎么瞒了我这么久啊。娶的是哪家姑娘？”
“我没有成亲。”
徐漪一怔，“没有成亲，那…”
她看向在院中玩耍欢笑的兄妹，问道：“那孩子哪儿来的。”
徐涌揉揉眉心，仿佛很是疲累，道：“三妹，你发现了吗，有人没从崖州回来。”
“当然了，”徐漪问：“这几天不见你，我还惦记着呢。芳草呢，怎么不见她？”
五年前，徐漪私奔后被抓回来，芳草作为她的贴身婢女，肯定是逃不过。
本来为了保护芳草，逃走之前徐漪已经把人送回老家，可没想到徐太傅又将芳草挖出来。
后来，徐漪嫁入沈家，徐太傅自然不会再让芳草跟着，徐漪百般求情，最后是徐涌出面，让芳草留在自己院中做一个粗使丫头。
徐漪惊呼：“你！和芳草...”
徐涌没有犹豫，大方承认：“芳草就是我心爱之人，是艾之和绥之的母亲。”
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都是爱称，可见二人感情很是深厚。
徐颖瞠目结舌，往日回忆不断涌起脑海中。
现在想来，芳草本来就是徐涌伴读侍女，徐漪见她长得乖巧，做事伶俐才讨要过来。
当时徐涌还考虑了好几天，勉强忍痛割爱呢。
之后几次，徐漪与晏楚偷偷讲话，叫芳草放风，总能被徐涌抓住。
彼时徐漪还觉得二哥是闲的无事，盯着自己找茬。
现在一切融会贯通后，徐漪惊觉，徐涌盯着的分明是芳草啊。
原来，他二人的情谊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生根发芽。
谁能想到冠盖满京华的徐家郎君，喜欢的是一个婢女呢。
徐漪道：“二哥，你之前三缄其口，并非觉得芳草身份低微拿不出手，对不对。”
“当然！”徐涌道：“我是觉得对不起她。”
徐漪靠近些，挨着徐涌坐下，小声安慰他，一面问：“芳草她到底去哪儿了？”
徐涌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原来自从当年晏楚手下留情，徐家贬谪崖州，其奴仆不必发卖或者为妓，可自行归家，但芳草不肯离去，她一直跟着伺候徐涌。
虽说崖州已经打点妥当，但从繁华的京都到荒凉的边境，徐涌的心情还是受了影响的。
是芳草始终包容鼓励他，徐涌才慢慢走出阴霾。
彼时二人心意相通，徐涌提出要娶芳草为妻。
徐太傅自然大为光火。
在他心里，徐漪好歹是女子，是要嫁出去的，而徐涌是男儿，是孙儿辈的佼佼者，他的婚事是家族合纵连横，发展壮大的桥梁，比徐漪更加重要，绝不能马虎。
即便被贬崖州，但徐太傅始终没有放弃，终有一天他还要设法回到长安，徐涌绝对不可以为了一个奴婢，坏了前程。
据徐涌所说，这其中他跟祖父交锋无数次，在崖州苍茫无尽的大海边，其中波折可比一部话本还要精彩。
最后徐太傅算是退了一步，答应徐涌将芳草先纳为妾室。
本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可就在即将回长安的前夜，徐太傅把徐涌叫到跟前，希望他能把芳草和一双儿女留在崖州。
徐太傅许诺保证芳草的荣华富贵，但回长安后，徐涌定是要正式议亲的，有芳草和龙凤胎在，就是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徐涌自是不愿意的，一口回绝。
可没想到芳草是真心对徐涌，愿意为他委屈自己的，留书一封后，芳草便在一个清晨不辞而别。
到现在还在了无音信。
徐漪听完之后，幽幽说道：“芳草想的清楚，一双儿女好歹是徐家血脉，不会容不下。祖父针对的是她，她走了，问题就解决了大半。但要一个母亲，割舍下十月怀胎的孩子，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要难受。”
徐漪侧目去看徐涌，见他眼圈都红了。
从小到大，徐漪从未见过二哥这番颓唐狼狈的模样。
徐涌出身尊贵，知识渊博，相貌清俊，学途仕途一向顺风顺水，他可能连什么是挫折都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从没尝过。
但在一个“情”字上，酸甜苦辣他都尝过了。
眼前的场景，让徐漪心口如抵上一块大石头，她不禁喃喃低语：“都是怪我，都是怪我...若不是我与晏楚...”
“怪你什么？”徐涌温声道：“三妹，你何苦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源于男人的争权夺利，没有你，早晚都会发生。女子已经很艰难了，男子尚且可以考取功名，斩立军功，即便门楣低落，亦有翻身的机会。而女子呢，高门女儿是父兄手中的风筝，是谋夺权势的器皿，贫家的女子更是悲惨，没有做人的尊严可寻。自己的生死婚姻女子都已经决定不了了，还要把一些错怪在她们头上，实在不公平。就好像分明是我爱芳草，祖父却总觉得是芳草勾引教坏了我。这对芳草来说，是莫大的冤屈。”
徐涌拍拍住妹妹的手，“所以，千万不要把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徐家的所有人皆有因果，跟你有关，但不系于你身。”
徐漪听得胸膛暖意洋洋，眼眶发酸，忍不住地要掉眼泪，徐涌怕她太激动，伤了身子，便转了话题了，对她道：“好了，不说我了，总之我不会放弃寻找芳草的。倒是你，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徐漪揉揉眼睛，“什么好消息？”
徐涌道：“有晏楚的消息了。”
入夜，婵奴在旁边练字，徐漪本是坐在一旁辅导的，可这会儿已经出了神。
白天徐涌跟她说，北境传来消息，晏楚的部队在沂州的河曲一带。
徐漪记得以前翻游记或是地方志中提到，那儿是与突厥接壤的边境，平原山地皆有，又靠近黄河，地形复杂。
而且先前说是要深入突厥荒漠的，现在又出现在河曲。
本来失联许久，现在终于有了消息，该是要开心的，可这种弯弯绕绕的行走路线，叫徐漪没来由的紧张，总觉得很是没底。
以至于婵奴跟她说话，徐漪都没有发现。
“娘亲，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婵奴贴心地问她。
徐漪揉揉女儿的头发，装作没事，教她写完最后几个字，照常上床歇息。
可徐漪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人越来越清醒。
她脑中想到很多种可能性，每想到一种，徐漪都要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可越是这样，越是控制不了。
最后，迷迷蒙蒙间，徐漪仿佛看到晏楚浑身是血，双眼空洞站在跟前，已经没了魂魄，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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