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04
窗外又下起了雨，琴音坐在久美子的斜后方，看见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雨丝，已经超过半小时了。
书页摊开，手上也握着笔，可琴音知道，她一个字也没有写。
湿润润的空气带着雨丝团子甩进教室，小小的雨点子砸在久美子的脸上，蓬松的棕色卷发微微扬起，但是她好像一尊雕塑，孤独又安静。
琴音皱眉想了想，将作业本翻到最后一页，轻轻撕下一张小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轻巧地扔向久美子。
久美子正发着呆，冷不丁被一张小纸团砸在眼前，发散的瞳孔慢慢聚焦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正好撞见身后的琴音朝她顽皮地眨着眼。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下课一起去买红豆面包吃吗？
久美子失笑，她将纸条折好放在一边，无声地对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
雨里有一股新鲜的青草味儿，久美子的作业本已经湿了不少，她终于回过神来，“啪”地关上了窗户。
“你是说，一年级生都很怕高坂吗？”琴音叼着面包，语气不急不缓。
“不知道……”久美子烦躁地低着头，纠结片刻问：“琴音对丽奈怎么想?也觉得她很严格吗？”
“唔……”琴音叹了口气，三两口将好不容易抢来的红豆面包吞进肚子，双手在久美子瘦弱的肩膀上轻轻一按。
“我倒是觉得，如果真的要以全国大赛金奖为目标的话，就该这么严格才对。”
她看着久美子的眼睛：“可是话又说回来，练过乐器的老手也就算了，对待新入部的一年级生们，这样冷酷是不是有点过于残忍了呢？”
琴音夸张地张开手：“才刚刚进入高中而已，本该每天愉快放松的社团活动竟然变得像测验和小考，时间一长，那些孩子难免会对高中生活产生厌倦吧。”
久美子不敢说话，脑子里回想起小雀偷偷对她说的话：再这样下去，恐怕有一部分社员会退部哦。
退部。
这两个可怕的字眼瞬间让久美子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我该怎么办？总不能对丽奈也这样说吧，我明白的，她也是着急想要提高大家的水平罢了。”久美子重重叹了口气，心情像窗外的滂沱大雨一样。
琴音静静地注视着久美子，等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这才继续道：“我觉得，大家一定也想进步的，只是可能有些接受不了高坂同学强劲的方式而已。”
“总而言之，今天社团活动的间隙，一定要和她们好好谈一谈才行呢。”琴音对久美子扬起一抹鼓励的微笑：“放心吧，我会帮助久美子的！”
“嗯……”
*
“彻底完蛋了。”久美子瘫在桌子上呻吟。
小奏戳了戳她的后背：“不过是正好都请假了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梨梨花见状，有些担忧地掏出一张纸条：“部长，这是沙里家的地址，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这里也有小雀佳穗和弥生她们几个的家庭地址！”叶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还是之前梨梨花提醒我收集的呢。”
琴音望着眼前圆圆脸的可爱少女，心里默默对她竖起大拇指：“真是可靠的学妹啊。”
“帮大忙了梨梨花。”久美子立刻站起身来接过纸条，又对叶月和小绿道：“一共是四家啊，今天恐怕要忙一些了。”
叶月摇摇头举起手臂，表示自己还很有精神。
四家呀……
琴音默了默，提议道：“不如我们一人去一家好了?”
“一，二，三，四……”久美子数了数人数，而后一愣：“琴音，你不会也要……”
“对呀！”琴音笑眯眯道：“我说过，我会帮助久美子的。”
“那个……”
角落里，真由出声：“其实，有人想要退部的话，就让她走好了，如果强迫她们继续待在不喜欢的社团里痛苦地活动，好像也不太好呢。”
琴音没说话，而是看向了久美子。
“诶?”久美子没料到真由会这样说，她挠挠头小声解释：“可是她们也是吹奏部的一员啊。”
“没关系的。”真由微笑：“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社团的人少了，部员也能更宽敞地活动，没了一些杂音，大家的演奏水平也会提升。想要离开的人就放她们离开，这也是一种解脱呀！”
“反正，这不过是社团活动而已。”她歪着头道。
一缕散发顺着脑袋的活动落在脸庞边，真由优雅地将它们别到耳后，轻声道：“久美子，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呢。”
这些话说的倒是有道理，琴音腹诽，就是不太好听……
果然，小奏很快地接了话：“诶～想不到黑江学姐会说这种话，很不像你呢。”
“是吗？那我会说什么话呀？”真由不为所动。
“唔……应该更人畜无害一些才对。”小奏调侃。
久美子沉默良久，众人都在等她决断。
琴音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给角落里安睡的哥哥敲了个板栗子。
“不可以。”久美子说：“不可以让她们就这样离开，我见过佳穗和弥生在休息时间里也有偷偷地练习，连她们自己都没有放弃自己，作为部长，我更没有理由放弃她们。”
真由一愣，带着笑轻轻对久美子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那么，我去小雀家好啦！”琴音拉着贤太，从叶月手中抽走釜屋雀家的地址，很快消失在转角。
久美子望着琴音雷厉风行的背影，好半天才应道：“啊，嗯！”
“要吃晚餐了吗？正好饿了。”贤太懒洋洋地上了车。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琴音叫醒，还以为是到了回家吃饭的时间，怎料琴音一上车就将手中的纸条递给铃木先生，这才对贤太说：“哥哥，我们先不回家。”
贤太抓狂般地揪了揪漂亮的黑发，发出惨绝人寰的惊呼：“诶????????”
*
豪华轿车停在学校不远处一栋在普通不过的红顶房子门前，确定门牌上“釜屋”二字后，琴音这才按下了按钮。
很快，小雀好奇的脸出现在门后，她推了推脸上红色边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额，琴音学姐？”
琴音双手在前提着书包，面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人站的笔直，浓密而柔顺的水墨色卷发不丝不苟地垂在胸前，裙子落在膝盖处，脚下的乐福鞋在暮色下闪闪发亮。
她对着小雀露出甜美温和的笑容，从身旁的铃木司机手中接过高级甜品，一边递给小雀一边轻声说：“打扰了，小雀。”
贤太瞪大眼睛：什么时候买的！？
小雀愣愣地接过甜品，这才反应过来要让几人进门。
琴音将铃木和贤太拦在门外，淡淡地说：“你们二位就不必了。”
铃木先生微微弯腰，应了声“是”。贤太则化身豆豆眼，而后崩溃大叫：“no——我的巴斯克森林蛋糕！！！”
屋内。
琴音扫视了一圈房间稀奇古怪的布局和一堆软萌的玩偶，微微笑道：“房间很可爱，很有小雀的风格呢。”
小雀规规矩矩地坐着，见对面精美如人偶的学姐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冒出一颗冷汗。
“琴音学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雀闭眼叫道。
菅原琴音学姐——除了高坂学姐之外大家最害怕的人……不，也不能说是害怕，更多的是不解和看不懂。
高贵优雅的国外转学生，只见过她跟部长多说话，总是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对谁都礼数有加，虽然吹奏技术了得，却又是不争不抢、仿佛看淡一切也看透一切的性子。
“原来如此。”琴音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思索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原来在低年级眼里，我跟高坂一样可怕吗？”
“诶？”小雀惊讶又激动：“没有啦！”
她的手不自觉地左右动作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是因为——学姐总是不参与我们的交流……啦。”
琴音听罢，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自顾自地说：“你忽然请假，我和部长她们都很担心，虽然是初学者，但是你的热情和努力我全部都看在眼里。”
终于，她从包里翻出了一个银色的号嘴，扑闪的睫毛轻轻扫过小雀怔愣的脸，续道：“看着你们，我总是不自觉想起自己刚入门时吃力又辛苦的模样，很怀念呢。”
“我是个转校生，和大家的羁绊也只有这一年而已，有时候会不知道如何与你们相处，如何更好地融入大家。所以，我想要尽可能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和大家一起练习，一起吹奏，一起站上全国大赛的舞台，去取得属于北宇治高中的荣耀。”
琴音将号嘴放在小雀的手心里：“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音可以吹得那么长那么响吗？我可以教你呀。”
小雀眨眨眼睛。
“明天，小雀会来社团的，对吗？”琴音轻柔地问。
“嗯！”
小雀激动得想哭，琴音学姐居然夸她努力，琴音学姐居然也有吃力的时候，原来，那么那么优秀的琴音学姐也和大家一样有迷茫，也和大家一样有着凡人朴素的愿望。
她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握着崭新精致的号嘴，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吹一百年！
“其实，我也不愿意离开社团啦，姐姐还在呢。”小雀神色轻松下来，微微一叹。
她尴尬地说：“其实我是想自己去劝沙里她们的呢……”
琴音了然，对她竖起大拇指：“不要感到不安，也不用自己去面对，我们的部长可是很能干的！”
*
夜幕降临，豪华的轿车驶过无人的街道，痕迹很快消失不见。
贤太又睡着了，琴音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久美子发邮件。
【明天，小雀会回社团继续活动的。】
【真的吗？太好了！不愧是琴音。】
久美子在电车上欣慰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又发过去一个可爱的兔子表情。
手机响了两声，琴音打开看见一行字，还有一个兔子磕头的表情，头顶上写着：辛苦了。
琴音不自觉扬起笑容。
【久美子那边怎么样？】
【都搞定了，幸亏大家都是很好的孩子呢。】
琴音顿了顿，在打字框内删删减减，最后发出去一行字。
【最后是高坂同学吗，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呢？】
久美子叹了口气，回复道：【我会委婉地提醒她的。】
【然后，下一首曲子即将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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