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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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天下来，回灯宴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今晚人一齐便能开宴。
添酒回灯重开宴。时间原是设在山门试炼之后的，为了庆贺诸位弟子平安从试炼之地归来，后来又多了一些祈愿的意味在，不知从何时就变成了办在试炼前。
既祈愿平安，也希望弟子们能从试炼中悟出些许修行之法，灵力有所进益。
回灯宴中之名中的灯也不是空穴来风。
每位拜入清泽派的弟子，都会得到一盏属于自己的命灯。清泽派内所有弟子的命灯皆置于仙华殿后的长明殿，整整齐齐地摆成数列，灯火长明。
命灯所燃烧的，并非寻常的蜡烛，其中的烛油取自深海灵鲛，火苗则是各弟子的一缕灵力所化，又加以清泽派独创的禁制“魂弦”，将二者连结起来。
方成了这一盏。
只要人一日在清泽派，一日顶着清泽派弟子的头衔，若非外力干涉，修士不死，这盏命灯便能一直燃烧下去，燃烧无数个日日夜夜、春夏秋冬。
人在，命灯就在。
而这也是一重保障，若弟子突遇危难，命灯的烛火便会闪烁不停，与此同时命灯上的禁制会循着弟子留下的这一缕灵力回到他们的体内，护住灵力不至于枯竭，尽可能地支撑到宗内的师兄师姐赶来。
不论是三年一次，抑或是五年一次的试炼，参加回灯宴的弟子都需得在师长的带领下前往长明殿，以自身灵力巩固“魂弦”，不致禁制松动而失去了效果。
顾君行此刻到了长明殿外，将手中的谕令交予守门的两位弟子。
“大师兄，请进。”弟子道，打开了门，随后躬身略退向两侧。
走进去，可以闻到古木老朽沉淀的味道，然而偌大的宫殿，眼前惟有一道石墙，顾君行面不改色，再次将谕令拿出来，放进了石墙一侧不起眼的凹陷中，随后掐指念诀，石墙缓慢开启，如此厚重，开合时却只有微乎其微的声音，最终显露出一条可供两个人并肩而行小径。
他缓慢地往里走，小径渐渐开阔起来，直到又走进一间宫室，四周都是石墙，栩栩如生地雕刻了诸多的景与人，每块石砖都极其精巧，石墙上又有着细细密密、肉眼无法看清的小孔。
一眼望去，不知起进深几何，烛台排列俨然，火苗跳动间显露出勃勃生机，但其中也能看到有已湮灭的烛台，在周遭明亮的映衬下更显寂寥。
顾君行逐一看过去，从随身的乾坤袋中找出一本约莫半指薄的书册，写着“灯簿”，然而甫一翻开，里头墨色的名字便脱离了纸张，接二连三地飞了出来，直到这一间屋子内，所有正燃烧着的命灯上方都有属于各自的名字。
他看过一圈，抬手又是一番，朱砂批过的名字也从书册中飞了出来，附在那些空荡荡的烛台纸上。
如此下来，顾君行翻过几页，点清了人数，将名字收拢，重新收好了《灯簿》，走前他又看了一眼玉听劭的命灯，火光灼灼，缓慢地跃动着。
随后顾君行便沿着原路返回，离开了长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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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先在太虚洞前，司徒谕缃对着掌门，指名道姓说是要阿劭领着她在清泽峰中四处走走，婉拒了掌门首徒，然而真只余她和阿劭两人了，一起到了元符殿，却是往高处的位置一坐，胳膊肘一撑，俨然一副不打算再挪动半寸的模样了。
阿劭坐着调息片刻，见师尊始终维持了那个姿势，她都有些担心师尊的手臂会抽筋。
“不会的。”司徒谕缃却仿佛能听到她心底的声音一般。
阿劭一时没反应过来，司徒谕缃便解释了一句：“不会抽筋。”见阿劭有些慌张地睁大眼，笑道：“为师可不会读心，只是感受到你灵力在波动，定是没有专心，又一直盯着为师的胳膊看。猜的。”
“这是什么术法吗？”阿劭这才平了心底的讶异问道，既不是读心，总不能真是她脸色太容易猜了吧，下一秒司徒谕缃终于换了一边胳膊撑着，肯定了阿劭自己的猜测，“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师尊我啊就算闭关一百年出来再看，都能猜中。”
阿劭只能称赞了师尊一番，倒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师尊不出去走走看看吗，今日出关刚好得空。”阿劭说道。
司徒谕缃抬手微微晃两下，语气冷淡道：“不去，你想去？”
阿劭道：“那倒也不是。”
司徒谕缃道：“那不就是了，还是安心待在这里罢。外头人多是非多，多行多错，少行少错。我们玉符峰不比剑泽峰，又没有掌门照护着。我刚出关，还不是得空走动的时候，正是应当好好调养的时候。”
阿劭被这番话说服了，沉默了，原是准备继续待在元符殿的，不过司徒谕想想起阿劭未到元婴期，仍需饮食睡眠，因此还是让暗哨先回自己的住处了。
走前重新交代了一遍方才讲过的事情，从誊画符纸到修炼再到搬家，阿劭一一听过，说自己已经记下了，这才告辞。
离开元符殿，再想去符堂，此时的时辰也晚了，想必那里早已没了位置，阿劭便回到自己洞府。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从怀里拿出师尊给的符纸，纸张虽泛黄，朱砂却是新的，笔势利落，力透纸背，可见画符之人的功底。
桌上的符书一如她走前那般，摊开在桌上，她伸长手臂，将书挪到自己面前。
这符咒比她在书上见过的如何一个都要精巧，一整张繁复的符，阿劭看过好几遍了，竟找不到它的起势，环环相扣，一气呵成。
纵然将答案铺开在她面前，照她现在三脚猫的基础，形似都够呛。不过阿劭也没寄希望于自己一夜之间就打通任督二脉将这符画出来，只是实在是对这符产生了十足的兴趣，但她忘记问师尊这张符的名字，因此现在只能一页页地在符书上翻找起来。
回来时天色大亮，阿劭找符找得忘记了时间，等到肚子开始叫了起来，外头的天也变得昏黄了许多，从她的床边望去，只能看到日头坠下后在远山残留的霞光，紫与黄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阿劭远眺了一会儿，随后就准备去找些吃食。
她这里没有厨房，住得又远，想要寻食物便只能去玉符峰众弟子的住所。原本阿劭也是习惯了不吃东西的，只是尝过闻峣的手艺之后，沉寂已久的馋虫便被勾了起来，但毕竟闻峣也不能日日给她送，阿劭还是需要自力更生。
将摊了一桌的东西收起来，阿劭走出了院门，将门关上。没走一会儿，忽地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住的地方偏，周遭一点儿都不热闹，因此这一声在夜晚尤其明显。
在地府时，她头一次满怀期待地去排等待轮回的路，就有鬼差在一旁同她们讲，饮过孟婆汤只是第一关，转世轮回时还须抛掉深埋心底的杂念，那些杂念在她们迈上不苦桥时会不停地挽留她们。
有些执念是钱财，是名利，有些执念则是人。
因此在不苦桥上，若被喊住了，不要停，更不要回头去看。鬼魂的七情最真，最不加掩饰，只要看了一眼就走不了了，任凭生前心智多么坚定，都不能例外。
只可惜阿劭那时刚饮下孟婆汤，鬼差查验她的生数，翻来覆去看了几次都没找到她的名字，最后请示了上级，才知根本没有她转世轮回的位置，需得等待下一回，反而回回重回回，一等就是几百年，也因此阿劭没有机会迈上不苦桥，纵然她再好奇，也无从得知自己的执念到底什么。
而此时，有人在她身后喊她名字，叫的不是玉听劭，而是“阿劭”。
只不过这里不是地府，她也暂时脱离了鬼魂之躯，身后的声音又极其熟悉。
“阿劭。”
她转回身。
闻峣就站在路的另一头。
日头西偏，院子门口，木门上挂着的灯笼泛着莹润的光，将他提着食盒的身形投到地上。
玄衣压雪襟，发髻高束，发带的末端垂落颈边，似乎就是他们初见时打扮。
只是闻峣见她回头后便停了声音，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仿佛真如一道专门前来迷惑她的幻影一般，似真似幻。
阿劭想起自己在地府找的那些话本子，什么狐妖与书生，精怪与道士，第一面都是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被迷惑了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幻影的确是称心得很，知晓她现在饿了，还带了食物过来。
阿劭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闻峣终于动了，提着食盒走到她面前，问道：“什么事笑这么开心？”
“你方才一声不吭盯着我，我还当你是山间鬼魅，专门变作闻峣的模样和声音骗我回头，让我放下戒心，实则只一心想着吃掉我填饱肚子。”阿劭笑着说，作势拿出符咒，“让我看看你究竟何方神圣。”
闻峣也跟着一变脸色，“既然被你发现了，就休想逃跑。”
“我法力高强得很，”阿劭说道，这话她在人前是不会说的，又狂妄又自大，况且她只是筑基，说了也被人耻笑，只是现在惟有她和闻峣两人，说些顽笑话也无伤大雅，“一眼就能看穿你……”
“手里拿着的都是我爱吃的。”阿劭接着道。
闻峣叹道：“仙师果真了得，我认输了。”
阿劭一笑，“那你还不快快拿上来。”
闻峣便走了过去，只是在阿劭想接过食盒时却没松手，阿劭不解地看向他。
“哪有让仙师自己拎东西的道理。”闻峣说道。
“可以了可以了，再这样说我的脸要笑痛了。”阿劭说道，两人便折返回去，重新进了院门。
闻峣没让她动手，理干净了桌面，自顾自打开食盒摆了起来，阿劭在一旁没事干，就找他聊天：“你今天怎么来了。”
“因为我是山间鬼魅，看中你许久了，就趁着今日，变作此人的模样来拿你填饱我的肚子。”闻峣低头，逐一摆好盘子，这次不仅有点心，还有冒着热气的热菜。
阿劭接过他递来的竹箸，“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心善的鬼魅，竟还准备了餐饭。”
此时闻峣打开了食盒的最下层，还有一大碗汤，他似乎感觉不到烫，徒手端了出来，将汤盆放在正中央，嘴上说道：“我不喜欢吃饿着肚子的。”
阿劭笑眯眯地回道：“那我尽量吃饱一点。”
食盒里拿出来的盘子碟子摆满一整桌，闻峣先前也给阿劭带过吃食，却未曾有过这样奢华的一次。
“今日是什么日子？”阿劭问道，“你的生辰？”
闻峣道：“不是。”给她盛了一碗汤，“你先吃。”
阿劭还是没改掉在地府时养成的闻食物气息的习惯，但怕吓到别人，因此都装作不经意的，闻峣面色如常，应当也没有察觉的。
闻过一圈，阿劭先喝了一口汤。
“你说吧。”阿劭道。
“后面几日我不能来了。”闻峣忽地开口说道。
阿劭夹菜的手一顿，“什么意思，这是最后一顿了吗？不是，我的意思是……”
“是以后都不能见了，还是你只是这几日需要忙。”阿劭不确定地问，小心翼翼道
，“若是下厨麻烦，其实也不必每次来都带的。”
“就这几日。”闻峣说。
阿劭道：“是为了内门选拔吗。”
闻峣停顿了一下，答道：“对。需要准备一番。”
阿劭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我还当你是出了什么事，若是为了准备选拔，自然是应当闭关好好准备一番，你若此时来找我那才是不应该。”
“你今日出现我也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已开始闭关修炼，没想到还能看到你。”阿劭道，“不过你来同我说，我也很高兴。”
闻峣问：“为什么？”
阿劭解释道：“我们的住处离得又不近，修炼何时闭关都是你说了算，即便你不来，我又不能苛责你什么，但你来告诉我，说明你是将我当作朋友的。”
“好，”闻峣道。
阿劭又催闻峣拿竹箸吃东西，“不然待会儿凉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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