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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新酒，今年开的第一坛。”
浊色的液体倾泻而下，撞入碗中飞溅出几点酒花。
苏瑕端着酒杯，酒液静止片刻分出了上下两层。上层清澈无比，下层混浊像是积了一堆泥灰。酒香冲人，刺激着四肢五官。苏瑕酒量不好，小时候远远地闻着酒香都会有醉意。
雁衔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苏瑕浅尝一口。这酒着实浓烈，一口下去，大漠的孤烟，飞舞的黄沙，断裂的残垣，西域独特的野蛮豪放全随着这一口烧进胃里，滚烫热烈。
酒是好酒，但苏瑕品不来，他忍不住咳了一声。
“还是喝不惯。”雁衔道。
压下嗓子里的不不适，苏瑕问：“你怎么会来西域？”
雁衔道：“在烈王的计划里我不需要固守南疆，南疆的事务便都交给顾晓了。他本就是我选择的下一代疆主，若是能趁此机会锻炼锻炼他也好。”
“锻炼？他现在在和我妹妹谈恋爱。”
苏瑕认得顾晓，南疆地下组织的首领，也是苏瓷的爱人。但看苏瓷还没有要公开的打算，苏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雁衔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沉默了会儿，苏瑕只好先道：“说实话。”
雁衔啧了一声：“真不客气，要真论起来我可是你的长辈。”他态度亲昵，嘴上噙着笑，仿佛真的是苏瑕许久未见的家中长辈。
苏瑕瞟了他一眼，将酒坛递了过去：“你要是能把那一批货还我，我就叫你一声叔。”
雁衔：“我也没有这么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露出一点黯然，但很快就闪过了。苏瑕捧着酒坛在犹豫要不要再来一口，没有注意他。
苏瑕翻来覆去地捧着酒坛，抬高又放下，最后还是决定放在一旁。
“那你来得正好，我们北境的那批货呢？”
“你说的是那批原石？”雁衔道：“我倒要先问你一句，你们北境可是武器制造库，为什么会来我们南疆买这种东西？”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句话？”
雁衔想了想：“朋友。”
“那恕我无可奉告。”
“那么四方之主呢？”
“那就是在透露军要密，更不可能了。”
“交易双方，卖家买家。”
苏瑕毫不客气道：“那就是各取所需。”
雁衔早就预料到，他叹一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能坐下来好好聊两句？你知道我……”
“不知道！”
剑光一闪，雁衔抬手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别！”
九丘剑锋凌厉。
“放下她，好好说话。嘿，九丘，这次是你自己出来的吗？”
九丘友好探头：“是的。”
“闭嘴。”
雁衔和九丘做了一个同款的噤声动作。
苏瑕烦躁，可能是刚才那口酒，脑子里满是细小的嗡嗡嗡声。他下意识摸了把脸，果然滚烫的。
“你醉了。”雁衔拨开九丘：“小姑娘，让开一点好吗？”
苏瑕脸上的红晕不正常地泛开：“她会听你的？”
“也许看在当初我们合力把她拉出来的份上。”
“九丘，走。”苏瑕不想与他多嘴，他觉得自己很需要睡一觉，不管是因为喝醉了，还是一路奔波了太久。
“介意我给你一点老生常谈的建议吗。”雁衔道：“别对一把剑投入太多感情，就算修出了剑灵，那也只是一把剑。”
雁衔只能是合作者，但不可能成为朋友。苏瑕早就知道。
他现在有一点愤怒，醉意加强了这种情绪。他想要说点什么去辩驳雁衔的话，虽然就这个问题他们已经僵持了好几年，他们互相明白对方的观点，所以更加各持己见对话时咄咄逼人。
九丘呆在原地不说话了。新生的剑灵不懂得那种情感，只是在两个人争吵的时候紧紧拉住苏瑕的手臂，不吱一声。
除了对待剑灵的态度，还有许多矛盾。雁衔按照年龄来算是苏瑕的长辈，可惜他们对年龄这个问题并不在意，最狠的一次直接打起来。
当时穆恪隔在两人之中，左手按着苏瑕的九丘剑，右手按着雁衔的文雍枪，怒喊：“做什么！要打去他们魔族的地盘打。”
妖魔两族谈判过许多次，两方做拉锯战，迟迟未能在和平协议上签字。那一次提到了灰色地带的问题，毕竟土地在妖族范围里，魔族要求先由妖族提出方案。大部分人主张转换血脉，雁衔却说直接将灰色地带从妖族领地割裂开。
“不可能。”苏瑕站起来。
“血脉转换工程浩大，就万界现在的水平不能完全做成功。”
“仅此而已？”
“这样还不够？”
“为什么不能废除禁婚令？”
“那为什么现在有新旧派？这是一个道理。”
不欢而散。
现在穆恪在两人的气氛更僵一步之前来了，她左手按着苏瑕的九丘剑，右手按着雁衔的文雍枪：“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何必大动干戈，反伤了和气。”
雁衔：“友好切磋罢了。”
苏瑕：“嗯。”
“我先走了，还有事。”
穆恪看着苏瑕离开的背影，道：“论岁数，你是最年长的。但若是硬要在我们四个之中选出个出来，我与歧川都会向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雁衔摇摇头，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不是这件事，我又不是里区那群老头子。”
“你知道么苏瑕为什么要来西域？”
“因为时迁的事情？”
穆恪端起酒来，一仰脖子喝尽：“还有武器库，别忘了，现在只有苏瑕能打开它。”
“我总是把他还当作小崽子。”雁衔苦笑，也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穆恪到的时候，苏瑕已经整拾好了一切坐在墓碑前等她。石碑已经有一些年岁，原来锋利的棱角被西域的风烟侵蚀得圆滑。干燥的气候使得西域地面几乎寸草不生，但是墓碑旁边却长着零零星星的不知名的小草——那是苏瑕多年之前栽种下的，被穆恪保护得很好。
苏瑕一身白衣，站立在同样灰白色的墓碑前，矗立在茫茫的黄沙之间，仿佛下一秒就会融于天地之中。
穆恪站了一会，打破这片寂静：“我说你还是把伯父伯母的骨灰带回去，每年来一趟西域也不是事。”
苏瑕看着碑上那两张黑白凝固的脸，道：“带不回去，他们不是为北境而死。而且现在情况也不允许。”
穆恪道：“小时候听你说的那会儿就在奇怪了，这是什么道理？”
“苏家老祖宗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苏瑕想了想，道：“这么说起来，我们苏家还没人能尸骨还乡的。也许以后我也是。”
穆恪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况且我总比阿粼的情况好。”
“他不会还在使用那些木偶？”
“那些木偶几乎和真人没有差别。我，几乎以为我真的又见到了他们。”苏瑕感到觉胸膛堵塞住了：“我抱着他们时，是热的。”
穆恪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南疆那批货怎么样了？”
苏瑕皱起眉头，眼睛里浮起一点不耐烦，但是语气依然平静：“雁衔不放手。”
“你究竟在南疆买了什么？”
“石头。”
穆恪奇道：“有什么矿石竟是北境没有的吗？”
“有，但是，”苏瑕道，“大概是气候原因，那边的矿产比较特殊。”他不再解释，穆恪知道也许涉及了什么秘密便也不问了。
“苏瑕。”穆恪盯住他，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我开始动摇了。”
她撩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被藏起一朵莲花印记，和苏瑕的一样。
“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寻找鬼界，到现在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穆恪说，“桥计划延续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我开始怀疑，也许鬼界真的只是一个幻想的地方。又或者，找到它了，为什么要我们递出东西呢？若它真的曾经是万界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让它回来，而是搭建所谓的‘桥’。”
穆恪越说越快，苏瑕打断她：“你在想什么？”
“现在桥还没有彻底完成，如果打通之后那对面什么都没有呢？你有没有想过……”
不知道哪里吹出的风扑来，挤压在胸间。墓碑前矮小的草丛簌簌作响，像是某种外来物的低声细语。
穆恪还在说，风的声音更加响了，苏瑕听得太阳穴一阵疼。他抬眼看着穆恪，对方犹如深潭的眼神让他心一惊。
“穆恪？”
苏瑕担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穆恪一愣，神色清明过来。
“嘶，”穆恪皱眉，“怎么了？”
“你刚才说到桥的事情。”
穆恪回神：“哦，桥，就快完工了。现在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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