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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敦促自己要平等地热爱每一个生命，因为我时常忘记这世上有其他生命存在。
斯维因是个严肃的老头，头发花白干枯，但髭须乌黑。德莱文领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火炉边的罗圈椅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一叠文件。我们走到书房门口，德莱文敲了敲开着的门。
“请进来坐在沙发上，远道而来的朋友。想喝些什么？白葡萄酒，蜂蜜水，还是茶？”老头抬起头看着我，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挂着微笑。见到斯维因的第一面，我便明白了为什么他最终能够成为诺克萨斯的大统领，团结着最狂热的爱国者：因为他的严肃和神采，让他在极具威慑力的同时令人信服而不是恐惧。
我向他走了几步，坐在一个大书柜旁的沙发上，看着德莱文跨着步子走到斯维因身边立着。他将两把大斧倚在桌脚，手指摩挲着斧柄，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偷偷吞了吞口水——为了使说话时不那么像一个大热天卖保险的推销员，“呃——请来点——茶吧，谢谢。”斯维因按了按铃，一个身着黑衣的仆人进来，斯维因吩咐了几句，仆人便出去书房门关上。
“稍等一会儿，我的仆人不太熟悉艾欧尼亚茶的烹法，准确地说，诺克萨斯很少有人精通茶道，即使我们对艾欧尼亚用兵已如此之久。”斯维因的语速缓慢，吐字清晰，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与高傲。
“呃——”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盯着他不眨眼，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斯维因和德莱文看出了我的窘迫，这让我觉得更加尴尬。于是斯维因将文件折起来，德莱文为他拉开抽屉，把文件放了进去。这时我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左袖。老头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向我微微一笑，开口道：“雨阁下既知天文又知地理，还知道人心所念，想必也知道老夫在艾欧尼亚的失利了。”
“我知道统领阁下的左臂是被哪个姑娘夺走的，也知道现在统领阁下得到了更胜一筹的宝贝。我还知道统领阁下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也知道统领阁下一定能做成。”我假装圆滑地接话，但声音的颤抖出卖了我的紧张。
德莱文呵呵笑了几声，斯维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老夫对雨阁下的来历可是一无所知。雨阁下看样子并非此间人士，那么为何要介入诺克萨斯的内政。莫非阁下以天下为己任，欲行纵横之事？抑或阁下心系苍生，不愿两国百姓深陷战事之苦。如此这般，老夫自当敬佩。之恐阁下并非心愿如此，还望阁下明以示我。”
“我要阁下帮我杀一个人。”我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上面是群鸦在田地里偷吃谷子的图案，心中想着乐芙兰的明眸皓齿与似水柔情。
斯维因与德莱文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缓缓开口道：“何人与阁下结怨？”
“黑色玫瑰结社的首领苍白女士乐芙兰。”我想到她便不再慌张，平静地回答。
书房内的空气突然沉闷起来，斯维因慢吞吞地拉了拉铃。仆人把茶和饼干端了进来。我一口气喝了半杯，然后拿起一块饼干，掰开蘸了蘸黄油。果然是西式的茶点，我胡思乱想，毕竟很难有习惯中式茶道的人会把葡萄酒当做茶饮待客。
德莱文低声和斯维因说着什么，斯维因轻轻用指节敲着罗圈椅的扶手。
“阁下的心意我们已领。不过勒布朗，与她所带领着的黑色玫瑰，早在几年之前便已伏诛。”他似乎看到了我嘴角的一丝嗤笑，随即道：“当然，狡兔尚有三窟，此人诡计多端，想必不过是找了几个替罪羊代受极刑。黑玫瑰在诺克萨斯根深蒂固盘踞已久，勒布朗此人法术造诣也十分高明，老夫只望尽全力将其排除在计划之外，何谈主动去撩虎须？”
这是试探，还是推脱？是对我有疑虑，还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必须要努力争取到斯维因的力量，最次也要把他和我绑在同一条战壕里。于是我嚼完这一片饼干，饮干杯中茶水，站起来提了口气：“统领阁下的想法我也清楚，不过假如阁下夺权成功，仍然要面对黑色玫瑰与法师泛滥的问题；乐芙兰如今可以左右大统领，日后也可能左右阁下治下的将军大臣。即使不去杀掉她，也必须去削减她的势力。我自认为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我将为统领出谋划策。”
“可阁下的愿望是诛杀勒布朗此獠。”斯维因双眼直视着我。
我真的想要杀死乐芙兰小姐吗？我不禁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乐芙兰小姐对我做了什么?她否定了我的臆想，她打了我一顿，她几乎名牌向我道出她的爱意，她给我准备了来首都的船票和吃穿。我的内心在自我拉扯，我承认我是个见色起意的人，我悲哀地发现我对乐芙兰小姐的杀意源自我对她莫名奇妙的占有欲，但因为她打了我，否定了我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能对她不敬而却远之。连我爸爸都没有打过我，我几乎对自己的幼稚笑了出来。
德莱文似乎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浮想联翩的猥琐笑容。他对老头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开口：“雨——呃——先生，我觉得您可以向我们讲讲您的具体想法，然后我们也可以帮您想想具体该咋整，互帮互助嘛。”
“我觉得可以首先从德莱文先生入手。”我暗暗骂了他一句。
“愿闻其详。”斯维因非常感兴趣地说到。
“德莱文先生的兄长如今驻扎在北地，他手下有一枝可以说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让这支部队和统领阁下的部属里应外合，可以迅速平息达克威尔派系的反扑，也可以拉拢其他军功贵族的支持。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达克威尔不过是困在不朽堡垒里的一个囚犯罢了。至于如何争取德莱厄斯先生，我相信阁下只需要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自己会做出更有利诺克萨斯的选择。”
面前的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我可以看到其中的兴奋与欣喜。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紧跟着说。
“阁下请讲。”
“我要亲手杀死达克威尔，以这作为放弃杀死乐芙兰的价码。”
“我们会尽力满足阁下的要求。不过达克威尔此人在军中颇有威信，难以公开处刑。老夫原本的计划是派出刺客进入不朽堡垒之中暗杀掉他，一举功成，随后借机诛杀他的近臣心腹——不过这样看来，先削其四肢，再取其项上人头也不无不可。阁下是否有研习法术？以老夫拙眼观之，阁下不善使兵刃。”斯维因看上去心情大好，对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向来是对自己的弱势引以为豪的，于是我挺胸抬头，堂堂正正地说到：“我既不会法术，也不会武功。但我觉得自己可以学，还望统领阁下指点一二。”
两人显然有些吃惊，斯维因的眼中透露出更加狡黠的色彩，德莱文则两条眉毛一耸露出一副扫兴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个大法师哩，在码头上和我搭话的时候，那叫一个胸有成竹，就跟戏里演的军师似的。”
“我建议阁下可以先去观看一下清算人的表演，这一块儿的武艺技术德莱文熟悉。老夫近几天派人联络一下可以争取的军队势力，同时给阁下寻找几位武术教师或者法术教师。”他看到我吃光了盘中的饼干，已经开始舔手指上的碎末，便拉了拉铃，“不要着急，面包会有的，胜利也会有的。”
第二天早上我在简单但整洁的床板上醒来的时候，感到忧愁不已，因为自己在乐芙兰小姐面前表现地像个小丑，在斯维因老头面前表现的像个大学生。不过我本来就是个大学生，一这么想，我便立刻原谅了自己的糊里糊涂，原谅了乐芙兰小姐的莫名其妙，把乐芙兰小姐从面容到语气忘了个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人生中过得最悠闲的几天之一。白天在城里转悠，寻找着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诗兴，晚上在斯维因的藏书库里阅读资料，就当读故事书打发时间。有时我会去看几场清算人的处决表演，看完只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为清算人的勇武感到热血沸腾，为罪犯的死去感到伤心欲绝，而为场地上泼洒的鲜血感到几欲作呕。我总是坐在靠近后台的角落里，这种角落几乎没有当地的观众——因为座位太偏又距离地面太远。但这里也是整座角斗场唯一一个能够鸟瞰到所有观众的地方，相比于厮杀缠斗，我更喜欢扫视看台上的观众们。我看到有人在笑，像狮鹫啄走游人的眼珠后的嘎嘎哑笑，有人在哭，像游鲸被渔叉撕裂时的悠悠戾哭；我看到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伸出她们雪白的纤手逗弄那可怜的被命运捉弄而厮杀的人，我看到平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飞过断肢与血沫，丝毫不以为意地吃着卷饼；我看到一排排身着囚衣的罪犯被铁链像拴狗一样拴在墙边，没有吉卜赛女郎为他们送水，诺克萨斯阴郁的天空也没有能晒到他们的日光。我讨厌这个地方，但我被它致命地吸引着。此时我还不知道，我将会在这个充满了血气的地方遇到什么，我只知道，每天在日暮时，码头边会传来海军的长号声，这角斗场会在此时收监清场，我常常在此时伫立在我的座位上，看着被暮光浸染的整座城，城中心那宏伟的堡垒，以及大群大群、像投火的飞蛾般扑向四面八方的乌鸦。
我不确定我是否喜欢这座城市以及以这座城市为缩影的这个国家，于是我决定更加深入地去探索它的街巷。但事实并不如愿，斯维因告诉我他首先为我找到了一个精通暗杀与格斗的师傅，他之前的某个同袍的属下武官。于是我只好放弃了在诺克萨斯都城做一回异世界荷马的计划，转而前往某位杜·克卡奥将军的私人练武场之中进行着我、德莱文和斯维因三人都不怎么看好却出于某种默契都没有表示什么的武艺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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