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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才知道难忘的事，并不都是在夜里。
人所爱的，也常常不再只是一个人，而是几段记忆。时间一长，这记忆才是你真正的恋人。
每当灰心，在无人问津的暗夜，记忆翻涌，拿来咀嚼回味，销愁疗恨，抚慰少年人胸怀。
后来小公主死了，屠魔的少年一直燃烧。
此时回望来时路，在这不应该的年代，容我一一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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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白天，巳时过半（上午十点），天中城北，我正往太学方向赶。是十三年前，武成二十三年，正月十四。
和东原人停战后过了月余，明天是这年上元节。往年这个时候，天中城街边早就挂满灯彩，这年没有。
上个月初九，给天曦寄了短信纸条后，一直没收到回信。
我当然知道，任何人都没有回复我信的义务。但没有收到回复的信，总之是令人尴尬、难堪、自厌。
我没再写信问她，更没敢试图去找她。因为我不想做那种刨根问底、令人生厌的人。我一直在尽力做个懂事的人，需晓得分寸，知道何时就该放弃追问。
人如果有所期待，比如期待别人的回信，本质上就是一种执着。我得时刻消减这种期待，避免如茧般的自负身心。
因为执着一旦过了头，就成了偏执，就成了不顾别人感受的自我感动，既惊扰了别人，又轻贱了自己。
更早些，在开战前，准备逃回静远时，我还给天曦写了另一封信，就是那封夹在《柳毅传》里的告别信。我也一直在等那封信的回信，但到现在了，还是没有收到。
自从给她写完那封信，每想到她我都会惊慌失措。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看到那封长信后，会怎样看待我。
这让我越发惊慌失措，不敢主动再去找她。万一信里表露的东西是她不能接受的，我再强行贴上去，不就是打扰了她？
既然自认是个懂事的人，我就不会允许自己讪皮搭脸地，把自己生粘硬贴到其他人周围，如果觉得人家不太愿意、不太接受的话。
就在我要放弃期待时，白羽昨天突然飞到我身边，带来了她的回信，回复的是上个月发送给她的短信，信上说是今天上午在太学见面。
这时我坐在没有敞篷的马车上，走在城北这条主干道上，正从北往南走，要按约定时间赴约。
东原狄人围天中城这几个月，多在城南和城东进攻。城南本是天中最繁华的地段，在这场战争中也被毁坏的最干净。直到这时，城南还在清理民居废墟，很多街道仍没能恢复通行。
城北不一样，并没有被完全打烂。停战不久，城北阻碍通行的隔断、工事很容易就被拆除，城北大部分街巷能够行人了，主干道甚至还能容下马车双向通行。
我看这城北街边的生机正慢慢恢复，已经又有小贩出来摆摊、讨生活了。
白羽扑棱棱落下来，迎着马车找到我。
我把它接到右肩头，拿下它右腿上的小信筒，抽出其中纸条，见是天曦的字迹：“快到了吗？”
我在纸条上写短信回她道：“从城北雷电学社出来了，刚到龙泽。”
见我把回信塞进了信筒，白羽翅膀呼扇两下，从我肩头起飞，飞回去了。白羽能飞，能越过街巷和屋顶飞直线，很快就又回来了。
新的纸条上写着天曦的字：“到哪了？”
我回她道：“刚过了西二旗，快到上地了。”
“这么快。”
“嗯，我上了马车。”
真快的车，快速后退的风景，马上到了的五道口，五道口往西、二里外的太学南门。
停下的车，我提上的刀剑，下了车的我。
“我去太学一趟，下午回来，或者晚上。”我对赶车带我来的安乐海说。
他瞪眼睛，好奇问我：“你到底干嘛去？”
“见个人。”
“啥人？”他追问。
“同窗。”
“哪个同窗？”
我没说话，不想说。
他一向忿忿不平、艹爹骂娘，哪里管我是不是想说？他叫道：“小风，你小子，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战阵上你可没这么怂，这时咋他娘的蔫了?”
我低头，看看今早刚换上的常服，问他：“我这衣服还可以吗？”
他反问：“甲怎么脱了？”
我说：“明天就穿回来。”
他说：“可以。还别说，你这小脸盘儿，捯饬捯饬，人五人六的还。”
我心里稍安，转身，想往西走。但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嘱咐他：“看这雪又要下来，让执金吾卫把马车的防滑链装好，明天好上路。”
安乐海：“城北雷电学社那些马车？
我点头。
他又问：“装嫁妆的那十辆马车？”
我又点头。再嘱咐他：“今天我不在这段时间，你替我盯紧了，别又让执金吾卫那帮人偷懒。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走了，要万无一失。”
他拍胸脯：“放心吧。都知道，那是送小公主去东原和亲的嫁妆，谁敢乱来？你走你的。”
我放下心，再转身要走。
安乐海忽然在背后又叫：“唉，小公主叫啥来着？”
“天曦。”我说。
“唉，咱们在战阵上时，我经常听到你说梦话，你做梦喊的不就是天曦吗？你要去见的是不是她？”
我不响声。
安乐海又叫：“原来那个天曦就是这个小公主？小公主就是天曦？我们要护送的嫁妆是她的？怪不得你这么上心。”
我不响声，只要走。
安乐海回车上，挥马鞭子，要赶车回去。最后叫道：“小样儿！不就是见小公主吗？怕啥？没出息！大大方方、敞敞亮亮的，她还能吃了你？”
我不响声，把顺手提上的刀剑扔回到车上。
这几个月一直披甲执锐，这刀剑杀了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不知上面沾了多少煞气、怨气，可别惊到天曦。
今天我也没穿铠甲，而是换了常服，把自己弄得像个书生一样，试图做回以前的我。我不想让天曦看到我在战阵上的样子，真正的我不该是那样吧？
以前的我，本不会那么无畏无惧，更不该那么残忍凶狠，虽然只是为了想从战阵上活下来，想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然而想活下来、爬出来的原因之一，不就是为了能活着回到天中城，能再见到她吗？
这时能再见她，不只是期待，还有紧张。
我见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这样慌过。喜欢和恐惧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慌，想到她会慌，看见她更慌，要见到前最慌。
想到这些，我忽然觉得脸有点发麻。可能就是紧张，我甚至觉得，比第一次在白云岗要上阵时还要紧张。
‘啪’一声马鞭响，马跟着‘嘶’一声，带着安乐海和车走了。
“下午我再来接你回雷电学社。”安乐海的叫喊声渐远。
我不响声，转身，终于开始往西走。我没回头，只是走，脑袋开始不受控制的乱想。
只是走，我左右打量路边的车水马龙，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试图让自己别再那么慌张。
快到了，我打量她在南门哪个位置。刚才最后的短信，她说她会在太学南门接我。
看见她了，立在南门外。她身子微微前倾，好像在向我这边张望。
这次我招手了没有？这次她有没有招手？记不清了。若是招手了，是谁先抬的手？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周身穿的白色，浅粉碎花点缀的白色裙摆，腰背还是立直。
她头发长了不少，若是披下来，应该很容易探过肩头。
不过她头发是向后挽起的，垂落在她挺直的后腰背。额上是齐刘海，比起那时我们一起在学堂时，不知多了多少女儿家韵味。
“我明天就走。”她说。
“我知道。”我说。
二人从太学南门往校园里走，路两边是树。
只是走，真想时间突然停止，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然而时间不会停止，路早晚都会走完。
我得说点什么。我该跟她说什么？想说的、该说的，都已经在信里说了。
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再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有没有勇气再把信里的意思再说出来。
谁又先开的口？容我再好好回想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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