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停萦绕在鼻尖的香味弄得沈云轻有些头昏脑胀，明明当日闻见味道还是淡淡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香味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味道越来越重了。
偏偏其他人还什么都闻不见，沈云轻只能强自忍耐。
此时距那日遇见逯道人过了已有三天。
沈云轻早上睁开眼睛，除了熟悉的帐子顶之外，什么都没有，连梦都不得。
果然是遇到骗子了吧。
胸腔里填满了一种大约名为失落的情绪，压地她身子沉沉地，呼吸都有些痛意，但很快沈云轻又发现，似乎不只是因为这样，她伸手将掌心覆盖在心上的位置，下一刻蓦地偏头翻身，呕出一口大血来。
“怎么……”
沈云轻沾了沾自己嘴角和下巴上的血迹，有些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屋里的侍女眼见日光照过了窗台，今天自家小姐睡得实在有些久了，便走到床边，正要抓住床帐，听见里面传来声音道：“不要动。”
她收回半道的手，又听里面道：“去叫小燕过来。”
于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叫小燕了。
小燕进来时，屋子里其他人都已经被沈云轻屏退。
她掀开帐子时吓了一跳，赶紧出去寻了块干净的巾帕进来，边擦边后悔：
早知道这么严重，就不该帮小姐隐瞒，万一身体真出了问题怎么办，不能再拖了，得赶紧找郎中来瞧，要是夫人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呢？
等一切都收拾好，叫人看不出异常，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沈云轻刚踏出房门，正好见沈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来找她。
侍女道：“四小姐，门口有个拿着拂尘的道人，说是来找你的，通报到了夫人那，夫人让我来问问你，要是不认识就让门房的人打发他走。”
听形容一定是逯道人无疑，沈云轻拧起眉，不明白逯道人还来做什么，他给了自己一个假的东西，但也没有收一点好处，自己不追究就是了，现在找上门还想干什么？
果然是古怪的道人。
逯道人在门口，看见沈云轻出来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他搂着拂尘，面上依旧不疾不徐地问候道：“沈姑娘。”
装得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逯真人，”沈云轻打量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为沈姑娘你排忧解难的。”
“我有什么忧，有什么难，你怎么认识我，今天来又想干什么？”
大约是心情不好，沈云轻也罕见地露出一些针锋相对的尖锐来。
逯道人声线平稳道：“你忧思过度，如何不难，我怎么认识你，因我也一直住在这细粱城，略有耳闻罢了，今天来是为我一早算到，那上次赠你的招魂符没有作用，特意再送新的来。”他自袖中掏出几张黄符，拿着手上递给沈云轻。
纸片儿轻，下头两角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朱砂绘就的令符弯弯扭扭，势如龙蛇，怎么也辩不出写的到底是怎么，只是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权威一般，闪动着谜语般的光芒。
沈云轻看着看着，眼中不禁有些失焦。
见此，逯道人更进一步鼓励道：“沈姑娘。”
话中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呵，”沈云轻自嘲地笑一声，到底是移开了视线，没有伸手去接。
她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又道：“真人你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是为什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天下哪有这样的买卖，第一次姑且算是巧合，第二次上赶子来就太刻意了，说他没有私心，沈云轻是不相信的。
逯道人将手往身前收回一些：“逯某只是一介云游的道人，并不在意那些世人眼中身外之外，沈姑娘若有疑虑，就当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在意身外之外，那就是所图非同一般了。
以及方才还说住在细粱城，现在又成了到处云游，沈云轻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不可信的话，但也无所谓戳穿，判断一个谎言是否合格，从来就不是看说的有多真，而是条件是否令人难以拒绝。
她走上前一步，抽出逯道人手里的符纸：“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的说辞有多么巧妙，而是我忍不住给自己希望。”
这样的希望，就像人妄想去摘镜子里的花，去捞水中的月。
注定得不到的！有一个声音在心中如此喊道。
可人一旦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便难免一陷再陷。
攥在手里的符纸哗啦作响，沈云轻低头去看，默默在心中抱歉，走到如今这招蠢棋，她实在对不起，无论段夫人还是母亲，她们知道你们想让自己好好活着，她本也决意从此回到香积寺的，但人终究不是草木，能随意从一个地方移植到另外一个地方，将以前的一切都遗忘。
这一段感情之中，除了死亡来得太早，宋征没有什么辜负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见他，刚出寺庙的沈云轻，那纤细敏感，而又卑弱的女孩，她最大的勇气也就是走出沈家，然后再次画地为牢地困住自己，余生只能看见四角的屋檐，和一片不规则的天空。
她渴望有人拯救自己，有人带她逃脱那伤心的厄运。
或许命中有这么一个人，却阴差阳错久久不来。
拯救她的，是一次偶然的同行，是遇见段夫人、遇见阿芷，遇见一个个有趣的灵魂，是朔州的月色，金黄的稻田，是母亲的温情，姊妹的爱护，是我知道真心的可贵，爱慕人世的繁华……
而在这尽头，站着一个宋征。
他曾说，或许不必等到春暖花开，我就会回来了，却未践诺，如果还有机会，沈云轻想问他，“为什么要在我最期待，见识过这么多美好之后，打碎我的心？”
所以她在心里悄悄道：“原谅我最后沉迷一次，我真的真的，太想，太想再见他一眼了。”
她知道这情不必以死亡来报，但思念总要有所告别。
逯道人说：“我保证这次你一定能见到他。”
三日后，沈云轻在紧闭的房门中再次吐出殷红的鲜血。
心魂灼烧，憔悴不堪。
她托着掌心的鲜血，对上小燕担忧的目光，惨然一笑
这一次，不必再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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