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业废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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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公司的自动驾驶飞船上了。

就在昨天，我办理了入职，确认过入职条款后（这种细密条款实在无法让人耐心看完，我一目十行，只捡了要紧的审视），我在终端上签了字，成为了公司的新员工。

但其实，我对公司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前往各个星球的工业废墟之中回收工业废料，交回公司，换取金额。

我负债累累，被债主推荐入职，面试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因为工作还算简单，工资多劳多得，所以动了心，糊里糊涂就加入了公司（望后来者引以为戒，此法不可取）。

工作期间，我们的衣食住行都在自动驾驶飞船上，飞船主要分为四个区域，中控区、宿舍区、医疗区以及仓库。

宿舍是双人间，听说我对面床的家伙不久前离职，这支队伍暂时出现人员空缺，这才叫我捡了漏。

宿舍对面是用餐区域和不大的厨房，这边食物简陋，可也比我原先吃的要好上太多。

宿舍往前是左右仓库，右面仓库的液压舱门正开着，不知道是有人在里面，还是离开时忘记关上了。

仓库内部亮着绿色的安全灯，视线很暗，各类杂物堆积成一个巨大的朦胧影子，只有近处的物体稍微清晰些。

我看到一个......

似乎是人偶模特，躺倒在地，身上套着公司的橙色工作服，脑袋不知道掉哪儿了，从领口那儿支出来很长一截弹簧。

那人偶模特看久了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手脚发冷，心慌得厉害，可却移不开视线。

我想，不舒服的原因可能是这里幽暗的环境，以及所谓的恐怖谷效应——那具无头的人偶躯干过于柔软了，不像寻常玻璃钢纤维材质的模特僵硬，让我莫名联想到人的身体。

是舱门自动关和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摆脱了那诡异的沉溺，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快步离开了这个区域。

中控区是集飞船控制中枢、工作前准备、以及登入登出一体化的空间，不算小。

我到的时候，这片区域没有开灯，所以操控台的屏幕亮光尤为显眼，我也因此一眼注意到操控台前坐着的女人。

她坐在椅子里，双腿交叠搁在了操控台上，身体歪靠着扶手，我得以看到她穿着的工作服，垂到颈侧的利落短发，以及露出的耳垂上挂着的银耳环。

那只耳环反射着屏幕的冷色光，碧绿幽邃像荡漾的湖泊。

她哼着轻快的调子，手里半举着一只玻璃杯轻荡，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可能来自于操作台上放着的酒瓶。

我认得，那是一种廉价的酒水，但再廉价的酒水，在这个时代都是一种奢侈品。

操作台旁还有一个人，她站在终端前，快速地敲击着键盘，不断输入着什么。她的工作服穿戴齐整，因为戴着工作头盔，我瞧不大清她的面容。

她发现了我的到来，看向我，问道：“你就是昨天新入职的员工吧？”

声音柔和。

我作为新人的局促感得到了一丝缓解。

她说：“你好，我叫木槿，她是estar。”

随着她的介绍，坐在椅子里的那个女人回过了头来，她在打量我，而后朝我一笑，戏谑又怜悯，意味深长地道：“新人？”

新人入职的局促感又回来了，我向她点了下头，以示回应，期望她将注视的目光速速移开。

随着木槿最后一下键盘敲定，飞船整体震动了一下，像是对接了某种轨道。

木槿说道：“原本这一阶段的公司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几天可以清闲一点，但考虑到你新入职，可能对工作上面的一些事项不太熟悉，所以接下来我们会给你进行一个短期的入职培训。”

我心里不理解，捡垃圾......不，废料回收，能有什么不熟悉的，捡到东西带回来不就成了么，这也需要入职培训？

大概是看到了我这副一无所知的蠢样，estar又开了口，问我道：“新人，你为什么要加入公司？”

我心说，一个废品回收公司大概也不需要我有多宏大的愿景，不需要我表忠心拍马屁说什么从小就仰慕贵司，梦想长大后能成为贵司一员，为捡垃圾事业添砖加瓦这一类的鬼话。

所以我坦白道：“为了还债。债主推荐了这份工作，我看工作内容简单，人际关系也不复杂，还包食宿，所以就来了。”

estar和木槿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我，笑了。

我不知道她们是在笑什么，虽然能感受到她们的笑并无恶意，但是她们身后屏幕的冷色荧光照在她们身上，让她们的神情有几分诡怪。

在我怔神的时候，两人凑到了一起，estar摇头，木槿无奈。

estar小声地说：“公司招人越来越随意，一点也不设置门槛，她什么也不懂，撑不了多久，虽然队伍增添了人手，但这对于我们来说也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木槿说道：“所以才要带她们进行入职培训。”

我问两人：“怎么了吗？”

木槿笑了笑，对我说：“没什么。飞船已经进入轨道，一段时间后就会降落，你先做准备吧。”

我看向一边的置物架，知道她是让我穿好工作服。

我们前往的各个星球污染严重、辐射超标，在外活动需要专门的工作制服。那是一套橙色的特制服装，胸口有公司logo和自己的身份铭牌，黑色头盔带着呼吸过滤器，可以接发信号，为工作提供一系列辅助功能。

我换好工作服，去拿头盔时，一只黄色斗笠在置物架上的一排头盔中格外显眼。

我不禁好奇，这是什么异形的战术头盔么？

木槿像是感受到我的疑问，对我解释说：“那个是复馥的帽子，除了装饰，别无他用，倒不如说，太过显眼，反而成为一种麻烦，而且累赘，活动起来不方便，有时候会遮蔽头盔的视野。你最好别学她，不然会给自己找麻烦。”

我的手一晃，绕过斗笠取下一边的头盔戴上，头盔里有一种难闻的味道，换了几个都是如此，我只有作罢。

穿戴齐整后，我等待飞船的降落，期间又有一个员工赶来中控区，我听木槿的意思，那个员工也是刚来不久，还在入职实习范畴。

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estar前方的飞船操控台，操控台正在工作中，最上方的蓝色小屏幕显示着利润指标：$29034/$24386，以及最后期限：6天。

我知道飞船内部的扫描系统会给回收进仓库的工业废料进行估价，$29034是队伍已经回收的废料价值，而$24386是公司给出的必须完成的金额指标，最后期限则是任务所剩下的时间，据说在规定时间内无非完成金额会被公司开除。

我看着已经超额完成任务的数字，29034，多么亲切可爱的数字，看来起码到下一次任务规定期限结束前，我都不会再度沦为无业游民了。

任务目标显示器的下方是两面监视器屏幕，一面屏幕上显示着一处星球的信息，另外一面似乎监控着飞船外围的画面。

我才刚刚看清星球名称为工业废土（experimentation），飞船一阵震动，木槿已经率先走到飞船舱门前，头盔内传来的声音。

“跟我来。”

她向我和那名新员工示意着舱门旁的按钮，那是舱门的开关按钮，舱门只能从飞船内部打开，飞船落地后，因为不知道队员会什么时候携带物品返回，所以舱门通常情况下是开着的，但有特殊情况需要关闭的时候（木槿或许考虑过我们新员工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详说特殊情况是什么），需要来这里关闭舱门，而且在星球上时，舱门无法长时间关闭，当液压情况降至为零，舱门会自动打开，所以要时刻注意。

距离地面一定距离时，舱门缓缓打开，我感受到外边涌来的热风以及飞船推动器的躁响。远处模糊且庞然的工厂影子静静地窥视着我们到来。

飞船停平稳后，木槿从飞船围栏上的梯子下到地面，我们跟随着她的动作。她领着我们走到一处距离飞船不远的山坡上，向天上望着什么，我正好奇她看什么，便瞧见天上一个黑点，以及听见一首清晰的《merry

christmas》。

木槿提醒我们，“散开一点，小心被砸到。”

我们退开，那个从天而降的物体降落在山坡顶端，我得以看清，原来那是一艘太空快递火箭，《merry

christmas》是这火箭自带的铃声，落地后便停了。

我暗自惊喜，太空快递可不是谁都有能力订的，这里面一定是好东西！

可木槿上前打开快递舱门，从舱门处掉落的却是一把铁铲和两只绿色手电。

我怔住了。

不是，你都是太空快递了，你送这种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前的老古董？

木槿拿走了铁铲，将两只手电分给我和另一名新员工，estar两手空空（这家伙艺高人胆大，从来只带手电）。

我从木槿那里得知，太空快递是她在飞船降落之前，在终端上订的，公司里的商店还有许多物品，但是需要用自己的工资购买，刚入职的员工，公司会给一点初始资金，这点资金只够买她们手上这点东西。

飞船上倒是有一些木槿她们购买的高级设备，但她觉得依赖那些东西会让我们得不到充足的锻炼，她想从头开始训练我们，还说回飞船上后，得了空，要教会我们使用终端、操控飞船，俨然一副要把我们训练成即使飞船上只有我们自己一个人，也能从容活下去的模样。

这种愿意费时费力倾囊相授的同事万中无一，我心里十分感动，恨不得当场跪下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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