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青朦的天空还缀着几颗残星，光透过乌沉熹微的云缝洒下。
在破晓晨光浸润下，尘世万物都蒙上一层温柔的光辉。
阿春替沈衿月梳洗完，拿了一件宝蓝色的赤金线缎子袄，袄面上还绣着云雁花纹。
“姑娘，今日三姑爷怕是要登门拜访了，不如穿这身显得正式些？”
阿春拿着衣服朝镜中的少女比划了几下。
镜中的少女云鬓高挽，两鬓珠翠簇落，配上这身衣服果真是好看极了。
少女娥眉如月，娇艳如花，涂上了一层粉黛后犹如初放的海棠，青嫩娇俏。
阿春替沈衿月整理着衣裳，却见她口如含丹，似不经意问道：“三姐姐往日与我阿娘相处如何？”
“夫人自从姑娘走失后，便极少待在府中了，但三姑娘幼年时还是极为尊敬夫人的。”阿春如实回答。
“那大哥如何呢？”
阿春迟疑半晌，才斟酌着道：“大公子与三姑娘虽然一母同胞，但大公子年轻时性格颇为乖张，与夫人相处并不和睦。”
沈衿月微微颔首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晨光渐明，拂过青砖碧瓦，丹楹刻桷。
沈衿月到福寿堂的时候还算早，但此刻蔺云蓁已经在老太君跟前服侍了。
沈衿月微微欠身行礼:“老太君安好，三姐姐早。”
蔺云蓁捋了捋鬓角的碎发，秀雅的面容满是笑容。
“五妹妹也来得早啊，快尝尝我为老太君带来的芙蓉栗子糕。”
说着，蔺云蓁身边的女史为沈衿月端来一盘糕点，外层金黄酥脆，糕体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沈衿月吃了一小口，果然绵软香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这是悦棠斋的果子吗?”
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是啊，这是三丫头特意早起排队买的，也难为她有心了，让我这老婆子享口福。”
“那我也跟着祖母沾光了。”沈衿月亦眉眼微弯，笑道。
蔺云蓁笑而不语，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轻轻刮走茶面的浮沫。
“听说五妹妹前阵子在琼林宴上落水了，不知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沈衿月:“现已经大好了，多谢三姐姐关心。”
“那我便放心了。”
少顷，崔姑姑掀开门口暖帘，绕过四扇楠木鹤雕屏风疾步走来。
崔姑姑屈身:“老太君，孟姨娘求见。”
老太君眼睛微微眯起，狐疑道:“孟姨娘？哪个孟姨娘？”
崔姑姑欲言又止，看了蔺云蓁一眼，低声道：“是……三姑爷房里的那位。”
沈衿月朝蔺云蓁看了一眼，却见她神情骤然一变，面色难看起来。
“她怎么来了？”老太君面容微冷，皱起眉头。
“听说是跟着三姑爷一同入府的，三姑爷先去了侯爷那儿，孟姨娘说老太君和主母都在福寿堂，得来拜见，所以便来了此处。”崔姑姑照实禀明。
沉默一会儿，老太君幽幽叹了口气:“蓁姐儿，她终究是你府上的人，是去是留你来拿主意。”
蔺云蓁神情微敛，苦笑一声:“官人宠她，且她又怀着身孕，不见不好，那便让她进来吧。”
须臾片刻，两道请安的声音同时响起。
“老太君安好。”
四姑娘蔺兰薇先一步上前，她纤眉一挑，讶异道:“原来三姐姐和五妹妹都在了，还是我来得迟了些。”
老太君淡淡道:“不妨事，来了便坐下吧。”
蔺兰薇方坐下，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同她一道进门的女子身上。
她轻巧打量着后面进门的女子，轻笑:“这位姑娘方才在门口便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崔姑姑见老太君并不想搭理，于是开口解释道:“那位是裴姑爷府里的姨娘。”
“原来如此。”蔺兰薇恍然大悟。
见众人目光都在她身上，于是那女子微微上前一步:“妾身孟氏请老太君安，主母安。”
沈衿月闻声望去，看见一张俏丽绝俗的娇颜透着几分局促，柳眉微蹙，眸子柔波流盼。
在一身妃红色烟笼海棠花罗裙的映衬下，如娇花照水，似云霏芙蓉。
此等容貌虽然算不上绝世倾城，但也算妩媚动人。
但看见这位孟姨娘模样的那一瞬间，沈衿月心中却泛起惊涛骇浪。
因为这位裴府的孟姨娘，赫然就是曾经花满楼她曾经服侍过的孟姑娘。
老太君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向身边女史吩咐道:“给孟姨娘看座吧。”
孟氏施施然坐下后道谢:“多谢老太君。”
忽地，蔺兰薇唇角笑漪轻牵，眸中带了几分讶然:“诶，孟姨娘怎么感觉一进门就一直在看着五妹妹，难不成和五妹妹是熟识吗？”
孟氏目光与沈衿月相撞，而后抿嘴恬静一笑:“乍一看五姑娘确实像是曾经的一位故人，但贱妾卑贱之人，又怎会认识五姑娘？”
“孟姨娘也不用菲薄，咱们这个五妹妹，曾经在幼年时走失过，幸得被一农户收养，才能在如今安然无恙的回来。”蔺兰薇掩唇笑得纯真无邪，“兴许孟姨娘曾经确实见过五妹妹也说不准呢。”
但随后话音刚落，她就瞧见老太君威严的目光瞪了她一眼。
就连蔺云蓁也厉声呵斥道:“四妹妹胡说些什么，这孟姨娘怎么可能见过五妹妹？”
蔺云蓁神色慌乱，似乎在有意遮掩什么。
“这天下之大，两人互相见过也没什么吧？”蔺兰薇似是不解，小声辩解了一句。
蔺云蓁身后的女史插嘴道:“四姑娘，这孟姨娘可是青楼出身，五姑娘又怎会去那种地方？”
“阿秋，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蔺云蓁佯怒，立刻低声制止她。
而后蔺云蓁眼神闪烁一丝心虚，嗓音也忐忑不安:“老太君，这丫头胡说的，况且孟姨娘兴许是认错了人。”
沈衿月垂下眼睫，将眼中冷意藏匿。
越是欲盖弥彰，越是想坐实罪名。
看来，这大户人家的小姐也确实是不容易当的。
好一个蔺云蓁，好一个蔺兰薇。
两人这出戏，原来早就为她搭好了。
几道异样的眼光同时注视着沈衿月，她面色如常，只是起身，微微屈膝，浅笑道:“老太君，月笙也确实不能确定是否见过这位孟姨娘，能不能让月笙问问这位孟姨娘几句话？”
老太君眉头微拧，但还是点头允准了。
蔺兰薇蹙眉，语调诧异:“五妹妹，你这是？”
“四姐姐莫急，兴许我确实见过呢？”沈衿月朝她微微一笑，倒让蔺兰薇一时哑然。
沈衿月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孟氏，随后不慌不忙问她:“孟姨娘曾在褚宁二十六年时下过江南吗？”
没人看见孟氏瞳孔骤然紧缩，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目光澄澈，缓声道:“不曾。”
“噢，那便是没有见过了。”沈衿月理了理裙摆，不疾不徐再次落座。
蔺兰薇歪着脑袋，眸色疑惑:“五妹妹这是何意？”
“四姐姐应该知道，我从小跟着养父在江南生活，养母曾在六年前沿路卖绣品时，救过一名年轻女子，只是时间久远，对这名女子的模样有些模糊了，方才孟姨娘说兴许与我是熟识，才想起有这么一桩事。”沈衿月娓娓道来。
“这年数颇为长久，若所救之人真是孟姑娘，只怕孟姑娘也未必会一眼认出恩人家的孩子吧？”
蔺兰薇娇笑一声，眸光一转，看向孟氏。
“所以孟姨娘所说的与五妹妹长相相似的故人又是谁呢？”
孟氏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就是一家卖脂粉的老板娘，只不过前些年搬离了京城，也是许久未见了。”
“噢？那这么说，世上当真还有与五妹妹这般姿容相似的女子了？”
蔺兰薇抿唇，似玩笑道:“我原以为与母亲长相相似之人恐是寥寥无几，没想到这一下子竟又多了一位，也不知能不能见见这位脂粉铺老板娘？”
蔺兰薇这话里话外，竟是已经开始疑心沈衿月的身份了。
沈衿月的视线若有若无朝孟氏撇了一眼，孟氏立刻会意，不动声色替她解释道:“想是现如今那老板娘也不如五姑娘这般明媚动人了，毕竟年数比妾身都大上几岁。”
蔺兰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勉强笑道:“原来如此。”
老太君也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了，于是摆了摆手，不耐道:“够了，我也乏了，都退下吧。”
碎石铺就的小径，偶从砖缝里冒出几颗顽强生长的野草。
沈衿月看见前方一抹妃红色身影斜倚在栏杆旁，于是她找借口支开阿春:“阿春，你帮我去小厨房取些小食，今日在老太君那儿许久，倒是有些饿了。”
阿春领命走后，那抹倩影缓缓朝她走来。
“五姑娘。”她的声音娇弱无骨，似一朵菟丝花。
沈衿月颔首回礼:“孟姐姐。”
孟氏媚眼如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胜是娇媚。
“我原以为五姑娘还要继续装作不认识我呢。”
“此处没有外人，再装模作样也没有意思。”沈衿月眸光明亮，坦诚回答。
“五姑娘如今好手段，居然一步登天，成了侯府的千金小姐。”孟氏这番话的语调之间居然隐隐有几分欣赏。
沈衿月面色平静:“孟姐姐也不遑多让，如今也是成了裴司马的爱妾。”
“所以，姐姐我得牢牢把握住，不能让这泼天富贵溜走。”孟氏也没有矫情，一双柳叶眼是遮不住的野心与贪婪。
“孟姐姐放心，只要你不揭穿我，我也必然不会将孟姐姐曾经替江南富商怀过孩子的事情揭露出来。”沈衿月唇边绽开一抹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孟氏眼底起了警惕的寒意，她四下张望，见确实没人后，才低沉着嗓音道:“你果真知道?”
沈衿月笑而不答，只是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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