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才过不久,眼看就要到钦天监特地选出的公主婚礼吉时,太常寺里头忙作一团不算,便是宫中所剩无多的绣娘、工匠也全数日夜不休地赶起工来。

旁人只觉顺理成章,唯有那李太妃看在眼里,十分不满,尤其想到回京之后,后廷样样节省,自家连个敞亮宫殿都没有,吃住甚至不如先前在蔡州时候,多抱怨几句,宫中就不住唱穷,可一转过头,遇得这公主婚事,居然就大肆操办了,哪里还有人跳出来说一个“穷”字?

若加以不节制,不知还要花费多少进去——这可都是应该先花在自己这个长辈身上的!

她实在难忍,少不得同相熟的姑子道婆抱怨起来。

众人为了奉承她,自然跟着一起骂将起来,其中又有一个悄悄帮着出主意道:“那公主一惯极好名声,只要当着旁人的面去漏一声话来,哪怕她心中再不愿意,为了脸面,也不好意思大办了。”

李太妃哪里愿意自家出头,忙道:“她本就看我不顺眼,旁人都不理会,我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旁人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用的又不是自家银钱,娘娘全不一样,你若不去出这个头,她今日多用的要只是一分一毫还好,偏又不是,眼看都要把库房搬空了,将来贵女回来……”

一提到自家女儿,李太妃拧紧了两道眉毛,再不说什么触霉头的话,心中只踌躇一二,便悄悄同那道婆商量对策起来。

那道婆道:“公主不好对付,娘娘须也不能吃素,咱们不能同她逆着来,那顺着来便是——你只当着旁人的面夸她节俭,她自家就晓得怎么动作了。”

李太妃犯愁道:“前次我闹了一回,而今只要前头有大臣在,都难近身……”

道婆想了想,道:“旁人娘娘不好见,皇上总好见了吧?你只在皇上面前好生提一句,依着娘娘先前所说,天子样样都只念着这个姐姐,到时候他们姐弟二人肯定会互相透风的,哪里还用担心她不晓得?她当着亲弟弟的面,素来又极要脸面,更不能说自己想大操大办了,又哪里敢多要陪嫁?必定要说些场面话,做些场面事的!等她自家提出来,娘娘这才叫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这道婆行走数十年,善于揣测人心,此时凑到李太妃面前向她细细教授,果然令对方十分叹服。

次日,李太妃不去找赵明枝,早早去寻了赵弘。

因知这皇帝心中只一个长姐,北边那些个公主也好,皇子也罢,乃至于太上皇,都不被他看重半分,故而她并不提什么节俭,换了个说法,反其道而行之。

她得那道婆教过,早演练无数次,此时说话也顺畅得很,只劝道:“公主婚期就在眼下了,可我这两日听得有人说,她那嫁衣不过是些简单绣样,陈设、家具也只置办了寻常料子,这样大的事情,怎么好就如此草率?岂不是叫人小瞧了公主!”

又道:“殿下辛苦这几年,尤其前头守城时候,她一人支撑着,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如何好叫她今日嫁得这样寒酸!吉时也不只一个两个,殿下年纪又轻,也不着急办什么婚礼,倒不如稍等一等,叫钦天监再算个时辰出来,好生筹备一番。”

她絮絮叨叨劝完,还不忘补一句道:“若叫公主晓得了,必定又说不要大办,只女儿家一辈子不过成这一次婚,哪有不想风光的,你若去问,必定得不到实话,万万不要那样蠢,不如自家拿了主意。”

因那道婆交代,天子同她这个做太妃的本就生分,若说正话,只有坏处,不如说反话还有作用,便又咬着牙加了一句道:“陛下必定信不过我,不如遣信得过的人盯着,好歹风风光光把这婚事办好了,才算你们姐弟情深!”

赵弘年纪小,并不懂其中讲究,但他对李太妃向来心有成见,虽说觉得此人今次话中颇有道理,也不愿尽信,犹豫半日,还是寻了太常卿来问话。

那太常卿便道今次得了公主交代,一应从简,许多仪仗、制备也不可过分奢靡云云。

赵弘越听越觉心酸。

都说穷苦孩子早当家,他出身不穷,也决计称不上苦,可自当了这个皇帝,说不得日日算起账来,此时得了太常卿回话,又回去对照册子点算,果然国库纵然不至于根本挪不出一星半点,可挪了这样,就少了那样。

而与流民抚恤、前线俸禄、粮秣补给,城墙修补等等相比,公主的婚事显然不能拿来并论。

赵弘最后到底还是去找了赵明枝,把太常寺卿回禀简单说了,又道:“阿姐只成这一次亲,预备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过分简薄了?而今内库空虚,不如且后推一二,且再等秋收之后……”

赵明枝见他忐忑样子,不觉好笑,道:“而今朝中情景,难道秋收之后又能好上多少?”

又打趣道:“婚礼不过做给人看罢了,至于丰厚、简薄说法,我本也不指着那些度日,如果将来还有所需,再来寻你,你难道还能不给?”

赵弘当即愕然,急忙道:“宫中本来就都是阿姐的东西,我的也全是阿姐的,咱们姐弟两个之间,哪里还要说什么给不给的!”

他还要说话,赵明枝已经摇头接道:“眼下谁人还能有闲心放在婚礼上?我早同钦天监交代了一切从简,若叫外头百姓见了,以为如今这样艰难时候,你我一心仍是自家事情,又会怎么想?”

说到此处,赵明枝微微一笑,又道:“日子又不是过给人看的,况且我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果真有心想要什么东西时候,岂会还用旁人来提?”

因赵明枝一力主张,婚礼到底按照她的计划继续筹备。

只是她看弟弟今次问话来得突然,着人悄悄打听,果然又是后头李太妃同几个道婆姑子聚在一起生的事,心中颇为厌烦,深嫌此人不安分,想了想,索性自去了李太妃宫中相见。

再说那李太妃得了黄门通报,说公主亲至,却是一时惶恐。

因她心中有鬼,见赵明枝来得突然,唯恐是来兴师问罪的,急匆匆叫婢子帮着往自己脸上嘴上拼命拍粉,又四处去寻锅底灰,在眼睑下擦了又擦,做出一副虚弱模样,才叫人去报说自己生病,唯恐给公主过了病气,等大好再见云云。

赵明枝哪里琢磨不出其中门道。

如若是往日,她也就纵着这位老太妃去了,可想到自己不日就要成亲,其余人再如何仔细,总有看顾不到时候,而此人占着辈分,势必又要生事,于是再不愿风作浪机会。

她一旦下了决心,当即着人去召太医,再使人进去禀报,只说自己要陪床侍疾云云。

得知公主要侍疾,李太妃唬得一头冷汗,淌下来把那脸上粉都给打花了,哪里还敢再拿话推脱,还未想出什么招数来应对,匆忙之间,已是听得外头有人回话,竟是赵明枝已经到得门口。

她急急卧床,一把扯过被子盖上,又一迭声让那贴身婢子春绿出去设法拦阻。

谁成想赵明枝到底持之以礼,未得允诺,自是隔门而不入,此时见那春绿出来,索性招得过来,详细询问李太妃情况。

赵明枝来得突然,李太妃病得也是灵机一动,根本没有给一主一仆留出半分对口供的时间,春绿全然不敢信口遮掩。

她只怕自己才说完,这位公主随后就进得房中向李太妃一问,两边对不上,彼时自然不可能是太妃的错,那犯上欺瞒之罪,只能落到自家头上,届时再指望太妃相护,不如等看太阳从西边起来更靠得住。

且说此处春绿支支吾吾半晌,只会含糊相对,往饮食睡眠上推脱,而赵明枝耐心听着,间或问上几句,好似闲话,却是叫春绿越发惶恐。

一时当值的太医到了,上前行礼,赵明枝方才一指春绿,叫她过来回话。

等后者硬着头皮把先前的话又囫囵说了一遍,虽有太妃吩咐闭门,可赵明枝都在外头坐着,其余侍从哪里还能理会,少不得连滚带爬把门开了,急忙进去通传。

李太妃早吓得胆裂,竟是真正手脚发起抖来,因知躲不过,只好答允了众人进门,自己仍旧歪在床上唱道:“都是奴家的不好,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身上有些不舒坦,懒得动弹罢了,怎想得到居然劳动了殿下!真个不用殿下亲来照管,若留在此处,”

赵明枝便使左右上前扶着,叫她靠在床头,口中问几句安,又请太医去拿脉。

李太妃本来无病,若说有什么,也不过近日焦思多虑罢了,另又有少有动弹,身上积肉日多,添了些气喘之症。

太医诊了半晌太平脉,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好再问症状。

那李太妃偷觑春绿许久,得了挤眉弄眼半日指点,自家又半猜半蒙,只道:“其余也没什么,也只懒得动弹,吃不下,水米难进,夜间又多梦——我昨夜还梦见太上皇坐在床榻上,口中叫着‘还朝’,又梦见几位皇子帝姬,有没了腿脚,在御花园嚎哭的,也有在房间垂泪的……”

她先还胡诌,说着说着,尤其说到“帝姬”二字时候,想到自家女儿,一时情感上头,情绪上涌,竟是鼻子一酸,垂泪起来,哭道:“可怜我那宝珠……”

一时呜呜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明枝本来冷眼看着,此时见她模样,心中少不得叹息一回,却又更生警惕,等太医开了方子,见李太妃又开始装死,便留下两个贴身宫人在此处照应,也不再多留,回得后廷。

次日议事过后,她把李太妃夜间惊梦之事同政事堂、枢密院里头几位相公说了,又叹道:“我也晓得太妃心系太上皇,只是使团已是北上,我等人事既尽,其余尽皆要看天命了……”

说完,又做一副惭愧模样,道:“我其实早有心思去往五台山为太上皇祈福,奈何身束于此,又不能做什么帮助……太妃日思夜想,觉也不好睡,若是太上皇不日还朝,太妃却病倒了,我与陛下端的无颜面对……”

她把话递到这样份上,旁人还罢了,那张异却只怕这一位公主缓过神来,惊觉同裴雍婚事不妥,欲要设法临阵脱逃,于是当先上前,道:“朝中千头万绪,又有婚期就在眼前,殿下却不好轻易走开,只是孝悌之心,自不能轻忽,京中有三清观,素来是皇家道观,不如去往彼处打醮,为太上皇与北面一众宗亲祈福,只盼老天庇佑我大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赵明枝皱眉道:“如此仓促,又非灵山,却不好表示诚心。”

一旁杨廷忽的问道:“不知太妃得的什么病?”

赵明枝早安排太医同那春绿等在门外,此时一有人发问,就召进殿来。

那太医心中不知打过多少遍腹稿,此时又揣测一回,方才回道:“娘娘身体康健,只是心病……但心病也需心药医治,不然拖来拖去,有了病灶,成了真病,就真正难治了。”

那春绿也回话道:“娘娘一心惦念太上皇同帝姬……”

众人正说话间,不想那李太妃早收到消息,哪里还躺得住,唯恐为赵明枝背后算计,往自己头上扣什么屎盆子,坏了自家名声,将来不好度日,已是匆匆爬将起来赶到门口,竟做求见。

赵明枝自然不会拦着。

李太妃一进门,见得太医同自家贴身宫女都在里头,心中早慌得不行。

她快快上前几步,想到自己正在装病,忙又把步伐放慢,拿帕子放在嘴边,咳喘着行到前头,问道:“奴家猛地一耳朵,听得春绿被召了过来,也不晓得她惹了什么祸……”

赵明枝起身行礼,又使人看座,等李太妃坐定了方才道:“正说使团北上之事,因太妃身体不适,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只怕将来不好同太上皇交代,又恐今次北朝推诿生事,可惜自身实在无能……”

又向着那春绿道:“诸位相公听说娘娘寝食不安,也忧心不已,正召了人来问,不想娘娘竟亲自来了。”

李太妃转头去看春绿,见对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模样,又看那太医和其余官员,全无闪躲之色,这才松了口气,又特地咳了咳,道:“我心中想着北边事情,难受得很,又想着宫里头日子难堪,连个宽敞屋子都没有,偏生而今银钱不凑手,等太上皇他们回来,恐怕住都住不好……”

她一副长吁短叹模样。

小说推荐:《谁让他玩游戏王的!》《全球进化:我移植了至高神心》《无限公路就业指南》《这个武神太极端了》《灵能者不死于枪火》《郎欺》《我用游戏改变了时间线》《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天命之上》《在反派出生前(快穿)

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珠柔》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

言情小说推荐阅读 More+
重生之长孙皇后

重生之长孙皇后

风曾
已完结文:重生之富察皇后,重生之卫子夫,康熙重生追后记,扶小苏的日常,有兴趣的小伙伴都来看看吧。昔年花开花落,从隋到唐,她这一生算不得长,三十八载岁月,幼年丧父,与兄相依为命,稍年长嫁秦王,掌一府之责,却是看着他大风大浪,刀枪剑雨中走来,他带回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直至兄弟阋墙,武德斡旋,玄武政变,他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帝王,母仪天下,她亦是一跃成为了这世间最为隆宠的女子。她原以为这一生可以互爱互信,相
言情 连载 42万字
诡异世界,但建设蟠桃园

诡异世界,但建设蟠桃园

岐山娘
文案:恐怖世界而来的顶级BOSS——叶禄,一朝穿越,变作了一个诡异村庄的小小村民。这个世界神祇倒异、诡植啖血,凡人依附诡植苟活,借助诡植修炼的诡士同样举步维艰。无论怎么看,都是要活先疯的预兆。叶禄沉吟片刻,安详躺平:累了,先睡一觉吧。一觉睡醒,旁边多了两个同样从恐怖世界来的挚友。叶禄:“?”点击就送人手?又一觉醒来,旁边多出一把香气扑鼻、翠绿青葱的月桂树苗。叶禄:“??”点击就送诡植?又一觉醒来,
言情 连载 9万字
末日生存安全屋

末日生存安全屋

胖哒鱼
简介:经历连续加班后老板依然深夜夺命call,和房东一年内再次通知涨租的打工人郁思宜,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从此不再当打工牛马。一觉睡醒,梦想成真。她和其他人一起被拉......
言情 连载 3万字
高武纪元

高武纪元

烽仙
从南洋深海中飞起的黑龙,掀起灭世海啸……火焰魔灵毁灭一座座钢筋水泥城市,于核爆中心安然离去……域外神明试图统治整片星海……这是人类科技高度发达的未来世界。也是掀起生命进化狂潮的高武纪元。即将高考的武道学生李源,心怀能观想星海的奇异神宫,在这个世界艰难前行。多年以后。“我现在的飞行速度是122682米/每秒,力量爆发是……”李源在距蓝星表层约180公里的大气层中极速飞行,冰冷眸子盯着昏暗虚空尽头那条
言情 连载 90万字
结局前炮灰们掀了马甲

结局前炮灰们掀了马甲

西莱斯特
每晚九点钟更新,完结文《虐文小可怜是怪物母巢》《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昏君》《灵气复苏后我和马甲们开启了工业革命》《祖传技能的各种应用[快穿]》在专栏中等待小天使临幸呀~顾有幸,人如其名,从小......
言情 连载 8万字
都重生了谁考公务员啊

都重生了谁考公务员啊

柳岸花又明
省直公务员陈着意外重生自己高三的那一年。于是,一个木讷腼腆、和女生说话都会脸红、只知道学习的高中生;突然变得通晓人情世故,说话做事总是恰到好处,不仅改变了人生轨迹,也越来越吸引女孩子的关注。女生:陈着你有什么优点?陈着:人老实,话不多。发小:我觉得骗人是不对的,你现在一点都不老实。陈着:没骗!人老,实话不多。(首先声明,绝对不是作者真实经历)
言情 连载 177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