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口中的“借轮椅”,不过是把话说得稍微好听一些,其实并没有归还的意思,这已是心照不宣的共识。
而陆鸿晏也借着“做轮椅”的名义,将沈令仪暂留在宸王府中。
其实逗留的时日也并不算长,沈令仪暂居的客院里里外外都有人伺候,热情程度相较于尚书府不知高了多少。
陆鸿晏整日忙,不过当然不是忙着公文。
虽然就任鸿胪寺少卿的职位,可是每日必定的事务除了上朝去当木桩杵着,就是去鸿胪寺简单晃一头显示自己的“尽职尽责”。
其余时间自然不是待在宸王府享受,而是与各家公子办诗会、开武较、共交游......京城哪里有好的乐子,哪里便有陆鸿晏的身影。
他甚至细心地为沈令仪准备了好几箱蜡纸,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当是专门用对应颜色的花朵与矿石制成的,珍贵非常。
沈令仪这几日时常觉着惬意,除了物质条件外,更多的是沈静姝断了的那一截小指,带给她无尽的快意。
小布包陆鸿晏并未收走,沈令仪自然是将其顺理成章地据为己有。
那日情况紧急兵荒马乱,纵然沈静姝后来有心寻找也无从下手。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人一旦没了内忧外患,便会萌生其他念头。
沈令仪许久没尝到美酒了。
她提笔落字修书一封,信鸽不过两个时辰便带来了回信。
言简意赅在薛长沅这里是绝不存在的,她洋洋洒洒地就用最工整娟秀的话语写下了大段大段的废话,看得沈令仪忍俊不禁。
“新花,随我出府转转吧。”
陆鸿晏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出行全看她腿脚自己的本事。
新花爽快地揣好银钱,就扶着她出府。
一路上所见宸王府下人,皆是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安,一声声王妃喊得沈令仪都快要钻进地缝里去。
思凡楼处在京城繁华之处,距离宸王府也并不遥远。
沈令仪走走停停,也没费多少时辰就到了地方。
她感叹不已,往日躲懒出门便用轮椅代步,却不知三年时光自己腿脚竟然有所恢复。
掌柜的见了站着的她一时还有些发愣,随即便喜笑颜开地招呼起来。
“蔺姑娘来了,您的厢房一直留着,薛姑娘也才上去呢。”
“知道了,一切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沈令仪递给他一块沉甸甸的银两。
掌柜笑意更甚:“小的也恭喜蔺姑娘身体恢复康健。”
沈令仪慢慢顺着木台阶爬上二楼,角落里的厢房是思凡楼最好的位置。推开窗便可以从高楼眺望京城街道,繁华一览无余。
薛长沅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椅上,小腿搭在扶手上摇摇晃晃的。
见沈令仪步行前来,她眉眼中尽是笑意:“哟,这怎么经此一劫后,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
“那就谢谢你夸奖了。”沈令仪走过去挠她痒痒,“今日薛大小姐怎么这么好说话呢?一封信就顺利出府了,你母亲没有严加制止吗?”
薛长沅被她挠得咯咯笑:“哎呀,还不是你这未来宸王妃的身份。你暂居在宸王府这么多日的消息流传甚广,知道是你相约,她肯定不会再拦着。”
史无前例,未成婚便同居于一府。借口用得也理所应当,足以显得陆鸿晏对沈令仪的重视程度。
“那她知道你来的是思凡楼吗?”
沈令仪不闹她了,推开窗户后就落座于对面的软榻上。
薛长沅继续柔若无骨地瘫在榻上:“知道也没办法拦着。”
“那看来我这新身份还挺好用的。”沈令仪笑叹。
掌柜的手脚麻利,不过一会儿他就提携两坛美酒进入厢房。
新花想要帮忙,奈何对斟酒醒酒之类一窍不通,只能僵在一旁心中干着急。
“今日怎么还带了婢女来?”
薛长沅简单打量了下新花,岁数看着挺小的,却从始至终都懂事地垂下眼帘,不闻不问一切事情。
“先前那个已经死了。”
沈令仪语气轻佻,熟练地将两坛美酒拆开封纸倒好,指了指表情无措的新花:“她名叫新花。”
“好名字,挺有寓意的。”
薛长沅浅浅润了一口,花果香的酒气和当日探望沈令仪时散发出的如出一辙。
她心下明白,沈令仪既然能向她介绍婢女的名字,想必这个小婢女已经得了沈令仪的器重。
薛长沅看她牛饮另一坛烈酒,忍不住提醒:“你就这么爱喝纯粮食酿的?弄点甜甜的味道不是更好嘛。”
“果香太浓,反而没了感觉。”沈令仪饮酒的姿势豪放,高高举杯与她隔空对碰了下,“可惜了你探望我时携带的那一坛了,被加了东西只能用来浇花。”
“迟早醉死你那一院子的纸花。”薛长沅回碰,表情难得的放松。
酒过三巡,薛长沅已经从没骨头地靠在美人榻上,到如一摊泥般枕靠着沈令仪的手臂。
她悄悄凑到沈令仪耳边:“给你说个好消息,你那个大姐马车出事以后,右手断了一根小指。”
薛长沅表情得意洋洋,看起来比沈令仪还要开心。
沈令仪也不藏着掖着,从胸口-交领里拿出小布包:“给你看个好东西。”
薛长沅打开小布包,认出是何物后,竟然喜极而泣。
“她活该如此,这是她的报应!”薛长沅边哭变笑,“我给你说哦,我当年年岁尚浅之时......”
薛长沅的故事沈令仪已经听了无数遍,却还是耐心地听她倾诉。
沈静姝的高傲与跋扈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从前京城贵女举办诗会,薛长沅因为诗书世家轻而易举地夺了魁首,她便怀恨在心。
不仅在回程途中派人惊马,还四处散布谣言说薛长沅是窃用了家中长辈的诗词才铸就才女之名。
谣言甚广,传得薛长沅百口莫辩。
她不仅从惊马的车上落下摔伤了手臂,还被一生注重名节的父亲毒打一顿。
后来的后来,沈令仪还记得她独身坐着轮椅看花,薛长沅凑过来悄悄问她:“你便是沈静姝的二妹妹吗?”
“替她这样顶罪,你恨不恨她?”
她的直白令沈令仪大吃一惊,可是对视时薛长沅眼底的认真与痛苦,就深深隽刻在沈令仪心底。
“我不会放过她的,这只是开始而已。”
沈令仪接过把玩着那一截小指,隔着这么久的时日,断指上的肉已经接近腐烂,若有若无地散发出臭味。
她取下那翡翠戒指揣好:“给你玩玩,再不玩就全坏了。”
薛长沅亲密地靠着她,好似有些醉了:“不想玩了,沈静姝的东西都怪恶心的。你知道吗,我也及笄许久了,母亲近来忙着为我相看人家.......”
“是永宁侯府的那位吗?”沈令仪想起那场宴会上祁明朗的态度,若有所思地问道。
薛长沅点点头,神色凝重:“我还没说完呢,重点不在我这里。我上次与他相见时,他言语不慎吐露了‘青院’二字,又连忙岔开话题不在话下。我寻思着,你和我提及过的那个组织,是不是就叫做青院?”
沈令仪端着酒杯的手僵住。
“你可确定无误,就是‘青院’二字。”
“千真万确!”薛长沅一拍大腿坐起身,“我记性好着呢,而且看他慌慌忙忙找补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
沈令仪蹙眉,这下事情可就更加复杂了。
东宫在查青院,陆鸿晏也在查青院,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得知了青院的消息,他们又想从她这里拿走什么。
沈令仪又饮下一整杯烈酒,方才有了轻微晕眩的感觉。
“是不是那个盒子的原因?”薛长沅猜测。
沈令仪烦躁无比,缓缓叹了一口气:“也许吧。”
“兄长生前的院落也被点火烧了,或许于此有关。”她也靠在薛长沅的肩膀,“你最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怕无端端地也连累了你。”
“没事啊,你在我这里很重要。”
酒过三巡,闺中密事无不倾诉而出。
等日落黄昏,薛长沅已经睡得很熟。
沈令仪替她喂了醒酒汤,等待她意识清醒了大半时,才把她亲自送上了薛府的马车。
掌柜的在身后连连笑着,沈令仪塞给他一张巨额银票:“辛苦掌柜了。”
“要不小的给蔺姑娘也准备一碗醒酒汤?”
沈令仪摇摇头拒绝,她的酒虽然醇烈,可经过这么多年的饮用练习,酒量天赋异禀般飞速上涨,说是千杯不醉也不为过。
“若有人问起我与薛姑娘,切记不要吐露任何一个字。”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沈令仪才转身离开。
不料就在她离去不久,掌柜就修书一封寄给裴文礼,将今日之事仔细言明。
他虽然没有偷听到厢房中谈话的全部,但是二人的行踪被他事无巨细地禀报了出来。
沈令仪来时没有搭乘马车,回去时就和新花与黄昏中散步。
“二小姐,为什么他一直叫你蔺姑娘?”新花不解道。
沈令仪开口,吐气里尽是醉人的酒意:“沈这个姓氏,代表着沈震尚书府一脉。表明身份,只会是一场祸端。”
“那他会信吗?薛小姐就没有化姓呀。”
“我猜不会信,否则当初裴文礼与我们相见时,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称呼我为沈二小姐。”
沈令仪望着昏黄的天色,面色舒畅:“可我就是故意要他们不相信。”
否则,怎么会有鱼儿愿者上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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