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九月，衙门牢房。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三四个衙役正坐在桌前，其中一个青年大口喝了一杯酒，朗声笑说：“没想到这些秀才公还不如我们这些下等人，平日里喝五吆六的，进来了还不是要客客气气的！”
齐大坐在旁边，他看了青年一眼，皱眉说：“几两黄酒下肚你就不知道谁是谁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随后有人附和道：“何老三我看你别喝了，每次喝酒都没个分寸，再喝下去只怕是连婆娘也不认得了！”
听到有人反驳他，何老三略带醉意地说：“我没说胡话，这回可是抓了二十多个秀才公，到时候出狱银子都要一大笔，上面贵人大口吃肉，咱们哥几个也能喝口汤不是？”
乡试榜单公布后，江南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历年录取成绩最优的苏州地区这次竟只录取了十三个学子，而许多不通文理的纨绔盐商之子竟然榜上有名。
榜单一出，苏州学子顿时群情激愤，对此事大为不满，甚至聚众堵在贡院门前，事态一度激化。
当时两江总督噶礼见事态紧急，竟是派兵将贡院整个包围起来，并且抓了带头闹事的二十多个秀才，准备将其以污告罪论处。
只是后来因为八爷的到来，这批秀才也就被暂时搁置在牢里，等着结案之后再做处理。
可这些秀才哪里能够适应牢房的生活，家里面也不免要打点一二，这一来二去，光是探监银子就让这些衙差捞了不少油水。
听到这话，几个牢差都笑了起来，他说的倒是大实话，等到了结案那天，就算这些学子并没有什么处置，可放不放人，怎么放人，这其中又有讲究了。
正说话间，却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领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齐大忙放下酒杯，赶忙跑上前去：“头儿，你怎么过来了？”
牢头严厉地扫了一圈，转头却是躬身低声说：“大人，你还请这边走。”
刘裕轻哼一声，眼睛斜睨了何老三一眼，淡淡说：“做人要有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各位官爷应该明白。”
牢头脸色一僵，接连说：“大人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刘裕也不声，抬脚就走了进去，没多久就来到一间牢房前，牢房角落里靠着一个青衣书生，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还没等刘裕发话，牢头就乖觉地打开了锁链，点头哈腰的说：“大人若是有事要办，只管招呼一声就是。”
刘裕露出笑意，将手中的银子递给他，语带警告：“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对吗？”
“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牢头露出喜意，眼神一转说，“那小的就不打扰大人了。”
话刚说完就离开了此地，只留下刘裕独自一人站在外面。
“是你？”
青衣书生听到动静抬眼一看，脸上略有些惊讶。
刘裕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陈先生。”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榜上有名，而关于科举舞弊一事，历朝历代都是屡禁不止。
顺治十四年，同样在江南发生了一桩科举舞弊案，先帝闻言震怒，江南的官员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而到了如今，在康熙朝的太平盛世下，涉及此案的口供证人竟突兀地在牢中暴毙，这不由不让人心惊。
等到第二次开审时，衙上的气氛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八爷坐在上座，由张鹏翮主审，张伯行和噶礼两人坐在两侧陪审。
陈天立的死亡让这起舞弊案件的重点渐渐转移到了收受贿赂一事上面，舞弊学子一口咬定了金子送入了总督衙门，噶礼则是坚决不肯承认此事。
他先是怒声斥责了一番，见舞弊学子仍旧不愿改口，顿时冷笑一声，连上座的八爷等人都顾不得，站起来就说：“公然污蔑朝廷官员，你们胆子还不小，来人，先给我打个八十仗再回话。”
张伯行见到此景，不由皱了皱眉，八十仗下去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他立刻出言阻止：“此案还未了结，怎可轻易动刑，再说大人若是身行端正，又何须在意这些！”
噶礼尖锐地看过来：“张大人这话我听着甚是刺耳，你任由这些人污蔑本官，公然将此事攀扯到我身上，当真是胆大妄为。若是此事没有个定论，本官自当禀明圣上，治你张伯行一个包庇罪犯之罪！”
张伯行顿时沉默下来，陈天立原本是案情的突破口，如今死无对证，连噶礼也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张鹏翮不由轻咳一声，打了打圆场：“二位皆是奉命审理此案，自该齐心协力才好，都先坐下吧。”
噶礼仍旧不肯罢休，袖袍一甩：“我瞧此事是没有再审的必要了，这些人舞弊之罪证据确凿，还请大人速速决断，判个秋后处决就是了。”
张伯行断然否决：“舞弊一事已明，可这贿赂一案还没了结，怎能擅自结案！大人万万不可听噶礼所言，还请再仔细盘查，相信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双方各执己见，一时间张鹏翮不由有些犹豫，凭心而论他自然明白此事之中还有蹊跷，那十五锭金子也多半是进了噶礼的口袋。
可噶礼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可估量的，他的母亲曾是圣上的乳母，二人更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然不同一般。
张鹏翮思量了片刻还是没能做出决定，不由将目光投向八爷。
八爷暗叹一声，噶礼贵为满洲大族，又是靠恩荫出身，而张伯行确实正统靠科举出身的汉人，他们二人的争斗如今已不再局限于舞弊一事，甚至渐渐演变成了满族功勋及汉人士子之间的对立，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当，只怕最后收到斥责的还是八爷。
他顿了顿，开口说：“噶礼大人说的有理，陈天立死因不明，但总归现在是没了直接的证据，这些涉事学子无证污蔑朝廷官员，自该受到处置。”
噶礼听言面上露出喜意，而张伯行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可还没等他发，就见八爷话风一转。
“但是巡抚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我奉圣上之命前来办案，正该办的妥妥当当，怎能将此案草草了结？”
八爷温声又说：“八十仗太多，只怕这些人受不住，不如改为二十大板，既给了教训，也不耽误案件的审理。”
噶礼轻笑一声，躬身说：“既然廉郡王下令了，下官自当遵从。”
张伯行顿了顿，嗓子眼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低声说：“下官明白了。”
张鹏翮见这场争执终于有了了结，不由暗叹，这位八贤王果然是滴水不露，各打五十大板，一个也不肯得罪。
而这一切弘晖都没有去参与，康熙虽然命他一起审案，可他自己也该有个自知之明，毕竟于尊于长，此行的领头人物都该是八爷。
他缓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远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店铺，店铺里来往出没的竟都是西洋人，也惹来不少注意。
刘裕走到身侧，低声回报：“主子，奴才派人跟着约翰，发现他接触的居然九阿哥的人！”
弘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见刘裕面露惊讶，低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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