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世界上有三种东西不可直视。

一是不可直视神。

神明高高在上,超然而不可企及,非常人所能窥视。

二是不可直视太阳。

太阳灼热刺目,其辉光凝视之久会灼伤眼睛。

三是不可直视人心。

人心深不可测,愈是探究,看清真相便愈会失望至极。

明日朝说,须佐之男,你喜欢人类,但依旧不懂人心。

这句话就如同一颗落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没有掀起丝毫的水花,却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从她的梦境中退出来的时候,万钧的雷霆正从涌动的云层中降落,张牙舞爪地撕裂底下漆黑混沌的尘世。

属于他的力量带着原生的暴虐和狂戾,轰然地震荡天上天下,苍白的雷光照亮高天原冷然空旷的大殿,因太阳女神所在,众神之所的高天原永远都是光辉如雪的白昼。

但从这高天之上往下俯瞰,翻涌的黑云随着劈下的闪电陷落,遮天蔽日地掩盖日月星辰的光芒——底下的苇原中国狂风呼啸,山崩地裂,沸腾的海水浮动着万物众生的腥血,凡世的山川河流洪水泛滥,坝溃堤决,那片被黑雾瘴气弥漫的大地,妖鬼肆虐,民不聊生,早已失去了鲜明艳丽的色彩。

对于他一言不发的俯瞰,众神之目纷纷从云层之上浮出。

高天之上最尊贵的三位神祇,以神王天照大御神为首,雷霆风暴之行刑神须佐之男在列其中,同另一位掌管黑夜星辰的预言之神月读命,统尊为「三贵子」。

但比起仁慈公正的前者和代表天命轮回的后者,中间的那位实在为暴虐狂戾之毁灭神。

几千年前诞生之际,他就篡引天雷劈毁神王所在的神殿对其不敬,惹得众神忌惮不快,被关其孤高的神殿之上。

尔后,既上一任高天武神陨落,他竟也没得到神王的允许,就从他的属地沧海之原一路杀穿诸邪恶鬼,挥着暴虐的雷枪杀到了神王的殿前御下。

当轰然的落雷自尘世之下直击高天之时,众神不禁嘘声哗然,只因须佐之男那天提着妖鬼的头颅慢步走来的样子实在太过惊悚骇人——白金的神之羽衣和盔甲被漫天的鲜血染红,那本应与天照大御神温暖的色彩相似的金发已然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在雷暴所掀起的血色飓风中恣意地飘扬,颇有狂乱的燎原之势。

污秽的妖血自斩断的头颅处滴落,苍白而具备天翻地覆之力的手臂提着狰狞的残躯,青面獠牙的恶鬼在他的掌心中化作黑鸦般的灰烬消散。

他直直目视神座之上的太阳女神,金色的眼睛中翻涌着狂暴的血色,宛若要焚尽高天般,那副宛若恶鬼的模样驱使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免让众神想起创世之初肆虐大地的火神迦具土命。

就算千万年过去,但有关于最初的毁灭之神的恐惧还萦绕心间,然而,照耀天地的天照大御神又是何等仁慈温厚,非旦没有苛责须佐之男的过错,还褒奖了他的英勇与刚猛。

她置于眼前的八咫镜无悲无喜,只映照出雷霆风暴之子来自于腥风血雨的身姿,竟浑然不顾他满身的腥骇肃杀之气,便将其命定为了统御高天神军的行刑神。

从那之后,又是几千年过去,须佐之男以翻天覆地之力镇压妖鬼,葬送此间之罪恶,他的神威和暴虐之名响彻天地,震慑此世之诸邪。

在他的剑下,哪怕是原本同类的堕神也湮灭无数,更不能使他冷酷暴虐的本性动摇和眨一下眼睛。

他永远威严冷峻,捉摸不透,褪不去的肃杀之气像不祥的乌云笼罩在高天之上,就算是天照大御神的辉光也无法驱散。

因此,同他一般诞生于天地甚至是更古老的神祇,也鲜少敢随意冒犯他的神威,唯恐自己会像堕神一般终于他的神剑之下。

显然,须佐之男带来的威慑不仅仅作用于尘世间的妖鬼恶神,也将众神笼罩在他所构构的恐惧之中。

许是如此,众神对他的忌惮与猜忌从未停止过。

有声音说,他若有异心,是否能轻易颠覆高天。

有声音还说,他强大的力量和狂戾暴虐的本性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今天指向恶神妖鬼,是否有天也会对众神之首的神王拔剑。

诸如此类的猜忌像阴霾悬于头顶。

对此,隐于云霞之间的八百万神明终日揣摩他的心思,猜测他的所想,试探他的态度,谨慎地不触犯他的霉头。

祂们说——

【须佐之男大人,您在此伫立已久,是否有令您徘徊不去的忧虑之事?】

闻言,青年之姿的神明轻轻瞥了一眼四周窥探的神目。

毫无疑问,须佐之男存在于世的时间相对于高天众神而显得年轻,但是,他冷峻的神色与任何的幼稚天真都搭不上边。

相反,他的脸庞在周围雷光的映衬下,苍冷得如同无情的石像:“祸乱人间的六恶神未除,罪魁祸首的蛇神也尚未伏诛,就算斩尽再多的妖邪恶鬼,人间也尚不能太平,如今我没有下界征战,世间又该死伤无数。”

闻言,那些遥远的声音纷纷大笑起来。

【就算您没有下界亲至,但您的力量搅动天地,地上的妖鬼邪魔在您暴虐的雷光下无所遁形,也只能灰飞烟灭。】

他不置可否,但苍冷清冽的眉眼间像结了层霜,依旧没有融化。

他以那样的表情道:“地上的孩子们怕是无法在雷声中安睡。”

众神顿时哗然,窃窃私语从高天之上的每个角落传来,然后又在他的横眉冷目中簌簌地噤声。

许是怕他心生不快,不一会儿,就有带着安抚劝解之意的声音自云端传来。

【请您切莫着急,蛇神伏诛之日已近在眼前。】

【月读大人已为天照大人作出预言,神狱中关禁的妖鬼将是蛇神伏诛的关键,她的审判之日就是蛇神伏诛之时,您如今只需在这高天之上严阵以待,迎接那一天的到来。】

对此,须佐之男没有再说什么。

无视那些充满敬畏与猜忌的目光与碎语,他自高台神殿的边缘沉默地离去。

众神的眼目也随着他的离开纷纷隐至云翳之后。

但是,黑暗中,依旧有声音在窃窃私语。

【他的异心或许已经显现。】

蛇神八岐大蛇先前在高天之下挑衅天照大御神之神威。

非旦如此,他所带的亡魂还是要求为天照大神奉其身心的斋宫,但她不仅与蛇神同恶相济,还在高天之下高呼其他神祇的名讳。

毫无疑问,她已违背自己的神责,背离了自己的誓言,也背叛了天照大神,她的心已经不再对她的太阳女神忠贞。

——天照大神的斋宫爱上了须佐之男。

那对须佐之男来说,已然也是一种罪过。

他甚至不久前还当着八百万神明的面向天照大神直言,说自己愿意承担那个已经化作恶鬼的女人的一切罪责与刑罚。

一时间,更多的猜忌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开始膨胀,化作蜇伏的巨兽虎视眈眈统御万象天雷的神祇。

但是,天照大御神的胸襟何等宽厚,世间恶神未伐,她再次以她的仁心宽恕了须佐之男的过错。

须佐之男之于现在的高天原来说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刀,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的仁爱无私分得清罪过的轻重。

但是,所有的神明都清楚,须佐之男之于高天始终是个隐患。

也许,天照大神将会在一切结束后对他进行公正无私的审判与裁决。

那一天已经不会太久了——祸乱人间的蛇神即将伏诛,背叛天照的恶鬼也会斩首,若是世间不再有大罪大恶,那么作为恐惧本身的须佐之男或将被逐出高天原去,永世流放。

……

须佐之男依言离开她的梦境时,她本来是想哭的。

但是,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眼睛温热得浸满水雾,鼻尖泛起苦涩的酸……真奇怪,她心中明明并没有那么难过,也不觉得有多不舍,眼泪却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情不自禁地盈满眼眶。

对此,她没有眨眼,也没有低头或动作。

害怕积蓄的眼泪会因此坠落,害怕会因此看清他离去时的脸。

她总是习惯在须佐之男的面前流泪。

但在那一刻,她突兀地觉得,比起脱光衣服——比起身体没有衣物遮挡的赤|裸,或许那第一颗在他面前掉落的泪珠更让她觉得赤|裸难当。

属于神明的力量如同温柔退去的海潮,所有构建出的光景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

在寂静中逐渐显露出的黑暗开始吞没微弱的烛光,她在最后看到他送给她的铜镜上映出了自己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醒来。

暗无天日的神狱,就算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黑暗,闭上眼也仍是黑暗,时间的流逝会变得蒙昧混沌起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接受惩罚,会让她想起幼时偶尔被关禁闭的记忆。

没有人会来看她,紧闭的门扉内只有无声的寂静,那个时候,心里还会有不甘和委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可怜地哭喊,大声说我错了,对不起,姨母,对不起,你让我出去吧,我以后会乖乖的。

她还说,尼尼,救救我。

——救救我!

梦中的画面突然就开始从记忆的起点向往后的岁月延绵,第一次被关禁闭,是她的姐姐帮她赶走了闯进院中的野狗后。

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因害怕而抱住对方哭泣,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起初,以为是她姐姐的眼泪,但是,当她泪眼模糊地抬头,朦朦胧胧间,似乎看到了她的姐姐脸上有淡淡的血色。

寻着动静而来的姨母和下人在看到院中的情景时,竟惊惧地大叫起来,蛮横地拉开了她们,她的姨母明明穿着那么厚重繁复的十二单,却抱着她姐姐就跑出院去,她跑得那么快,跑得那么着急,浑然不顾往日端庄的形象,慌乱地大喊着大夫!大夫!!姬君她!她!

当时她独自留在原地,眼泪残留在脸上,懵懵懂懂地抬手擦过脸颊时,指尖全然是刺目的血色。

因为那件事,她很快就被关了禁闭。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所谓的关禁闭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独自呆在黑黑的屋子里,没人来看她,没人来给她送食物,她好久好久都没见到太阳,她好久好久都没和别人说一句话。

起初,还会自己没事地左摸摸右摸摸找乐子,渐渐的,就感觉无聊,而无聊对活泼好玩的小孩子来说是一种可怕的情绪。

它不属于苦,也不属于乐,就像一条平直的线,一杯没有味道的水,她忍受不了那样的寂静,她不断地哭,不断地拍门,说要出去,许是遵令来关她禁闭的下人听她哭得凶,才隔着门告诉她,说她害自己的姐姐受伤了,但具体伤在哪,也没说,往后的十几年,也没人再提及。

后来,她才知道,贵族女子的身上是不能留疤的,她害自己的姐姐受了伤,恐有留疤的风险,也难怪她的姨母那么生气,就算伤口愈合,也没有再原谅她。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她只是本能地认错,道歉,说自己错了,对不起,姨母,她渴望姐姐再次像英雄一样出现,于是,她说,尼尼,救救我。

那个时候,还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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