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声。

有什么在响。

又是滴答一声。

有温热且泛着铁锈味的液体砸在了她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没有溺海丧命,而是浸在了腥臭的血污里。

嘴里有咸湿的气息,黏腻的发丝贴在冷凉的脸庞上,与身下流动的血水一起蜿蜒,她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神经还很迟钝,但是,肉眼已经开始捕捉信息了。

眼帘中,幽暗的四周好似被怪石嶙峋山壁包围,阴涩得没有一丝光,只能隐约窥见有幢幢暗沉的影子在晃。

她感觉到了冷,刺骨冻人的冷,恍惚间好像还嗅到了属于大海的、腥咸的气息,但是,周围安静到有些诡异的程度,海浪与风的动静消声匿迹,只有头顶上垂落下的水滴在响,实在分不清身处何处。

她虚了虚疲倦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衣袍都被浸脏,但是,她指节泛白的手还紧紧握着一节纤瘦的腕骨。

目光往那个方向蔓延,她偏头,就见一抹属于少年身形的人影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身侧。

晦涩的光影中,对方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古旧的灰,他的脸依旧看不真切,那些稍长的发丝在幽邃的环境中也看不出原生的颜色,只是凌乱而耷拉地覆盖着他的面部,掩去了他五官的轮廊。

她开口唤了几声,尝试得到对方的回应。

但是,没有。

缄默仿佛化了纱雾,罩在他单薄的身形上起伏,死寂的静和凝固的血色像花一般,交织着绽放在他一动不动的指尖上。

没有声音的少年,就像一只被拍上岸等待腐烂的鱼,苍白,又沉重。

与此同时,周围呛人的雾气升腾,吸进肺里是微微的刺痛感,瞬间判断出这是有毒的瘴气,很快,就有细碎的窃窃私语从尽头的深处传来,连带着悲惨的尖叫也正在此起彼伏地响起。

神经微微绷紧,她一惊,浸泡在血水中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动了起来。

比起害怕,明日朝更先在意担忧的是那片海面之下竟会有这样的险地,她先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除他们之外再无他人后,明日朝才焉焉地爬起来,将身边的人轻轻地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少年耷拉在后颈上的发尾是略显弯曲的弧度,她用尽力气扯开了他脖颈上的麻绳,将其抛却在血水中。

但即便如此,他那颗被血浸湿的头颅依旧像一朵垂条的花枝,沉甸甸地垂落在她的臂弯里,其纤细的脖颈因此被拉扯成一道紧绷的线条。

他的情况有些糟糕,瘦削的身板上到处是淌血的伤口不说,其腿骨也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看上去是被硬生生折断的,手腕上还有类似镣铐的东西。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又唤了几声,都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还有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比起骨折和身上的伤口,也许溺水了才是当务之急,而这不是靠她的治愈能力能解决的。

于是,她又重新将其放在了血污中,开始规律地按压对方的胸口。

紧接着,她轻轻俯下身去,吻上了他冷凉的唇。

这个过程持续了几次,时间好像因此变得漫长,直到她感觉自己都有些气短的时候,身下的人才有了细微的动静。

血丝混着海水咳出,虚弱的咳嗽声与她的呼吸短暂地交融,明日朝心里的石头落下,这才微微起身,任由耳边的长发垂落在他的眼睑上,顺带单手托起了他的后颈和肩膀,重新将他抱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以少年的额心为点,有细密而浅浮的金光向两旁扩散,就像夏夜河边烧却的雾气与萤火般,慢慢地亮起了一道状似雷电的金纹。

她一愣,漆黑的眼底因此坠入了光亮。

也是这个时候,借着那一缕微弱的光芒,她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第一眼,瘦削又脏兮兮的,但是,细看,他有一张漂亮到雌雄难辨的脸。

纵使血污斑驳了他的面容,纵使黯淡的光影模糊了他深邃起伏的五官,但是,他紧闭的眼睫、他的鼻尖、他的脸颊、他那好像因痛苦和虚弱而微微耷拉的眉眼……周围幽深而腥乱的浪潮巧妙地为他的一切构建出了另一种艳丽到令人深刻的印象。

但若是再看第二眼,他的长相其实可以说很乖,甚至带有一种原生的忧郁。

看上去年龄才介于孩子与少年的人,可能身高上还矮她半个头。

他的脸庞线条青涩且柔软,并不凌厉,还带着几分初生的稚嫩与精致,那些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血的污秽盖着他虚弱又轻盈的身躯,可是手脚脖颈上裸露出的肌肤下又蛰伏着苍白得过分明显的青筋。

他的漂亮可以说是由这些因素搭建组合起来的,也正如明日朝发现,他始终紧闭的眼角淌下血来,其不自然凹陷的眼窝在告诉她,这个少年此刻是多么的脆弱,可能已经失去了感受光明的眼球。

明日朝不禁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手上泛起了更为耀眼柔和的金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她的力量虽然无法让他重新长出眼球,但至少能止血和止痛,就是以后就算活着,也看不见了……

思及此,明日朝垂下眼睫,任由扭曲的暗影在角落里张牙舞爪地摇曳,同一时间,最先从少年身上出现的,既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安,而是恍神又麻木的表情。

“……是谁?”

他沙哑得变了调的声音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你是谁?”

但是还没等她回答,他便用冷凉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好温暖。”

这个时候,她是谁的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少年干裂又失去了血色的嘴角翕合,微微偏头,像是尚未清醒地沉耽在了某场美梦中一样,在她的怀中轻声说:“我好像又梦到你了……”

“我梦到自己终于逃出了海渊,但是和我一起逃跑的人类友人们都死了……”

“我想回去,想停下来救他们,他们却让我往前跑,说不要回头,要一直一直往前跑……那些妖魔追着我,一直追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去……”

周围的血污泛着溃烂的腥气,少年未干的额发还残留着海水的冰凉。

他闭着眼,用轻飘飘的声音道:“我梦到逃出去的自己在大海中飘荡,却没有力气游上岸……荡着荡着,好像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微微蜷起了血淋淋的手脚,像一只被冻着的小动物一样,颤颤巍巍地团成了一团,好似委屈,又像撒娇,说:“但是,我梦到你拉住了我的手……我好高兴……”

明日朝安静地听着他状似呓语的呢喃,其泛着暖光的手从他折断的腿骨和手脚上的伤口抚过,那些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手,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拍拍他的背,给这个脆弱的家伙一点安慰。

而她短暂的沉默好像也让他感到失望似的,那张原本喋喋不休的嘴慢慢安静了下来,最终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无数不安与忐忑从他的那副身体升腾而起,他突然说:“……你今天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她正准备应声,却听他轻轻吐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来:“明日朝……”

“你今天还是不愿意理我吗?”

她的呼吸倏然一顿。

少年眼角的血已经不流了,残留的血色被她用指尖轻轻拭去,她的手转而移向了他纤细得好像扼住就能掐断的脖颈。

而他对此好像一无所觉,丝毫没有命脉被别人掌控的危机感,还在用虚弱的声音轻轻说:“……你每次都不理我,这次终于愿意碰我了,我还以为你愿意原谅我了……”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

黑暗中,自她身上散发的光芒温暖而摇摇曳曳,垂落的黑发掠过她昳丽的脸,鎏金色的涟漪晕开,稍稍驱散了周围蔓延的瘴气,他们彼此重叠的人影倒映在晃荡的血泊中。

某种破碎的静谧也随之而来。

他失去了眼珠的眼睛紧闭着,却似乎寻着光亮虚虚地望向了她的脸。

“对不起,把你弄丢了……”

不知名的少年说。

伴随着这样的话,某种疯狂的猜想涌上心头。

她漆黑的瞳孔颤动,看见黏稠的血污好像终于从他的身上脱落,少年在她的怀中,在她颤动的瞳孔中,试探般的,朝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我找了你两百多年了……”

“……”

诡异的沉默在她翕合的唇齿间弥漫。

对此,怀中的少年也展现出了相应的温顺和耐心,似乎在对待她的回应。

但是,片刻后,回应他的是明日朝接下来轻轻反驳的声音:“没有人能够活两百多年……”

闻言,他的指尖蓦地一顿,堪堪停在了半空,连着微弱的呼吸先是一窒,随即变得紊乱,最后才是无奈又失落似的,微微放轻了。

“是啊,没有人类能够活两百多年……”

这样说的少年神色空白,将苍白的手认命般地放下了。

在那一刻,他好像才真正从梦中醒来似的,微微偏开了头,脸上的神情也像繁花落下,褪去所有的恍然与脆弱,变得清醒而平静起来,连带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疏离的冷清。

他问:“你是城中的人吗?你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吗?”

“……”

明日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她的沉默好像又被当成了默认,他挣扎着从她的怀中支起身,每一声喘息听上去都虚弱无比,嘴上却对她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请快快离开这里,这里是海渊的入口,往深处走就是妖鬼聚集的地方,若是被它们抓住的话,会没命的。”

明日朝收回了治疗的手,看着他用治愈好的、细瘦的双腿踩着满地的血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虽然这样说,但他自己蹒跚的步履却没有向前的意思,而是随手撕下了自己衣物上的一截金纹流动的锦绸,递给她,轻轻咳了两声,说:“用这个捂住口鼻,这里弥漫着妖鬼的瘴气,普通人长时间吸入或被侵蚀的话会神志不清,最终堕为妖魔。”

明日朝接过了那截材质甚好却鲜血淋漓的织物,也站起身来。

“你的眼睛……”

她未尽的言语消散在少年的一个踉跄中。

她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少年,听到他淡淡地说:“被妖魔挖掉了……”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没有多余的情绪,既没有对黑暗的害怕,也没有对失明的惆怅:“不过没关系,已经不是很疼了。”

“……”

闻言,明日朝安静了好几秒。

她的眼底明暗交杂,目光透过他额前耷拉的发丝,落在了他青涩而陌生的眉眼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安静了一会,才轻声道:“……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

……神话传说中掌管大海与雷霆风暴的神明。

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多问,而是弯起了嘴角,将那个名字化抵于舌尖的音节,柔软地吐出:“……好的,须佐之男。”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早已随着长大而褪去了以前的青涩和稚嫩,且带着某种温和又安定人心的力量,惹得他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偏头望向她:“看不见也没关系。”

她伫立在黑暗中,轻轻拉过了他的手臂架在肩上,让少年的重量尽数地倚靠在自己身上,以照顾他的孱弱。

明日朝笑。

她的发丝像一张纱雾,迷蒙地掠过了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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