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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义妹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孤竹回过神来，打开卷轴，看到字迹的背影被李令仪绣在了绣布上，旁边的竹叶都与这座山上的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李令仪在绣这副绣像时，甚至没有先画出来对照。她将这背影刻在了心里，才能如此传神的落在绣布上。
孤竹看着绣像，只觉得双手都在颤抖。就在昨日，他收到建康的消息，当今的官家司马奕下旨斩了朝堂十二位大员。这其中有半数都是司马曯多年的心腹。也就是说，司马奕已经开始对司马曯有所忌惮了。
桓温如今正在北伐途中，若他得胜归来，朝局将会大大改变。桓温和司马曯早就在私下达成了交易，他推司马曯上位，而司马曯要给他相位。
而司马奕虽然仰仗桓温的功绩，却也对他的势力十分忌惮。此次北伐，司马奕本不同意，只不过迫于朝堂压力才不得不答应出兵。可就在桓温出兵十日后，他就将支持桓温北伐的官员尽数处斩，相当于断了桓温的后路。这一系列动作让司马曯和孤竹嗅到了危机。
司马曯更加担忧的是建康城的荣安长公主。
荣安长公主及笄礼已过，而司马奕却迟迟没有赐婚的打算，司马曯怀疑，他或许察觉到了自己对荣安长公主的心思，所以将其留在建康，好牵制司马曯。
形势逐渐紧迫起来，孤竹近日也察觉到有不少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齐云观中。他预感到朝堂要变天了，所以此时，他不能将李令仪牵扯进来。
李令仪垂头丧气地回到绣坊，却发现院子里聚满了人，各个守着一个箱笼。
领头的那位是宫中的内侍，看到李令仪后，他立刻清清嗓子，示意她跪下。
“孟氏令仪，端慧有礼，秀外慧中，堪为闺门典范，今仰承荣安长公主口谕，特去其奴籍，赐封永宁县主，为长公主义妹。”
李令仪这下彻底震惊了。自己不过为荣安长公主绣过一个扇子，怎么就换来了个县主的头衔？
内侍见她愣在原地，咳嗽一声道：“孟氏，还不谢恩。”
李令仪赶忙磕头道：“谢长公主隆恩。”
此时，谢道韫听见消息，也匆匆赶来了绣坊。见到内侍后，她忙吩咐侍女塞了一袋金叶子给内侍。
“王夫人客气了，您培养有方，能让孟氏得长公主青眼，这是您王家的功劳。”内侍对谢道韫很是客气。
“多谢公公。”谢道韫对他颔首，李令仪也在此时起身。
谢道韫看了李令仪一眼，没有说话，笑着目送内侍离开。
待宫里的人走了，谢道韫才带着李令仪去了正堂。
“荣安长公主向来不问世事，如今却肯收你为义妹，难道你之前与长公主相识？”谢道韫十分不解。
李令仪更是一头雾水：“婢子，此前并不认识长公主。”
谢道韫不知李令仪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不解，可见她不肯多说，谢道韫也不去追问，只道：“既然公主有旨，那我们王家也不会驳了公主的面子。从今，你便脱了王家的奴籍，恢复自由身了。”
“我听说长公主赐了你园子，准备何时搬过去？”谢道韫问道。
“夫人，我不想搬出去。”李令仪突然回道。
“难不成，你还要继续住在绣坊？”谢道韫震惊地看着李令仪。
“绣像馆刚刚开业，加之绣坊也是我看着扩建起来的。此时大家都在我的计划里一步步前进，若我突然退出去，她们又该怎么办？”
“可县主住在绣坊，传出去不仅是王家不好看，就连荣安长公主也会没面子的。”谢道韫觉得李令仪大概是疯了，不然为何会放着娇生惯养的县主不当，非要在绣坊做绣娘？
可李令仪很是坚持：“绣娘又如何？县主又如何？我只知道，我承诺过绣坊的人，便不会为了自己的安乐而丢下她们不管。”
“我也觉得，令仪这话不错。”身后，荣安长公主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李令仪回头，就见荣安长公主一身华服，慢慢走向她。
见到长公主，李令仪刚要行礼，却被荣安拉住了：“自家妹妹，何须多礼。”
说着，她受了谢道韫一礼。
谢道韫将上座让了出来，自己坐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等候荣安长公主的下文。
“既然义妹对绣坊有感情，不知道王夫人可否忍痛割爱，将绣坊卖与本宫？”
李令仪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是否在做梦。关于我突然多出来一位便宜姐姐，并且这位土豪姐姐要为我承包整个绣坊这件事，李令仪觉得很梦幻。
自己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然而荣安长公主就敢这么说。
此时谢道韫也很无奈：“绣坊卖给你，我王家的衣服谁做啊？”
但这只是她的心理活动。
荣安毕竟是长公主，她话既然说出来了，谢道韫没有不依的道理：“长公主言重了。孟氏是从我琅琊王氏出来的，既然受公主青眼，这绣坊便当作我王氏的贺礼，赠与孟氏。”
李令仪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她明白谢道韫身后的地位，荣安长公主若真的答应了这件事，即使谢道韫表面上不说，可她身后的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哪里肯善罢甘休。
当下李令仪便道：“我受琅琊王氏恩惠，尚且苟活至今。王氏是我的恩人。承蒙夫人垂怜，可我也不敢收此大礼。若夫人应允，可否让我带几位姐妹离开？此外，我会将绣坊的孔妈妈留下来，由孔妈妈负责绣坊的一应事项。”
从送绣坊到送几个婢女，李令仪这步退得很大。谢道韫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便补充道：“我来时问过七弟妹的意思了，她说若你愿意，绣像馆就当作我们王氏赠与你的贺礼，至于绣坊里的人，也随你心意转到你的手下。你为我们王氏付出了不少，如今得公主青眼，我们也为你欢喜，就以此当作贺礼，你看如何？”
荣安看了李令仪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则道：“那便如此。”
但荣安长公主还是命人抬了一个箱笼进来，对谢道韫道：“义妹受夫人庇佑，这些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谢道韫没有拒绝：“谢长公主殿下。”
李令仪最后选择了带朱华、陈方和桃枝等人走，孔妈妈是绣坊的老人，留在此处，也方便绣坊继续下去，银珠是孔妈妈的侄女，李令仪也不忍心让她们分开，便留下了银珠来帮孔妈妈。
而朱华等人的奴籍，正式交到了李令仪手上。
李令仪离开绣坊时，所有留在绣坊的人都聚在了院中。孔妈妈被升为掌绣，而绣像馆则归给了李令仪。
银珠哭得像个泪人，她拉着李令仪的手，哽咽了许久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了。”李令仪帮她擦掉了眼泪，朱华也跟着过来抱了抱银珠。
“好姐妹，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李令仪则走到了孔妈妈的面前，拉了拉孔妈妈的手：“令仪能有今日，多亏妈妈帮助。令仪走后，妈妈照顾好自己。”
“县主折煞奴婢了。”孔妈妈就要跪下，却被李令仪扶住了。
“这些日子您对我的照顾，令仪铭记在心。在我眼中，妈妈就是我的长辈，长辈跟小辈行礼，岂不是要我折寿吗？”李令仪努力笑着，其实眼中也有了泪水。
孔妈妈被她的话吓到了，此时也不敢再行礼，只能握住李令仪的手道：“县主今后前途无量，可婢子只盼您能日日展颜，无灾无难。”
日日展颜，无灾无难，这是多好的祝福啊。
李令仪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开了绣坊。
城西一栋独进的小院是荣安赐给李令仪的，她搬进去时，这里的一切都收拾好了。朱华将李令仪的行李收拾好，桃枝则铺设床铺，晒被子。陈方巡视一周，计划去买几个家丁保护李令仪的安全。看着众人忙碌，李令仪仍旧有种不真实感。
这种不真实感，直到荣安长公主来，才被打破。
“公主。”李令仪刚准备行礼，就又被荣安拦住了。
“都说了，自家姐妹，不必这样客套。”
“可是公主，我有一事不明。”
荣安对她眨眨眼：“你是想问我，为何会收你为义妹？”
李令仪点点头。
“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受人之托；第二，是我真的很欣赏你。”
荣安长公主慢慢走到廊下：“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很不一样。你虽然常常低着头，可你的腰身一直是直的。你伪装成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有傲气，绝不会轻易妥协。”
“你也听说过，我从小长在宫中。这吃人的皇宫，人人小心翼翼，人人都不得不折腰。我也一样。我低眉顺眼才能换来太后的垂怜，换来我的安稳。可是我心里不甘，原本，我也是家里宠爱的小女儿啊！”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我很羡慕。你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而我，不过浑浑噩噩度日罢了。”荣安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了李令仪。
“所以，我忍不住想靠近你些，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未来。”她上前两步，握住了李令仪的手。
李令仪没想到这件事背后是这样的原因，可同时，她心里有隐隐的怀疑在不断发酵。
“公主，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李令仪郑重地看向荣安，“孤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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