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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流民（三）
“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留在这里，为我做工。”李令仪向淮生伸出了橄榄枝。
但后者拒接了这个枝子：“不了。”
他身上绑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春山阁。
周遭一下安静了，李令仪帮着孔妈妈收拾了碗筷，让人关上了大门。
下午春山阁没有营业，李令仪坐在后院画着山水。她的心情很乱，一种无力感席卷了她的大脑。今日看到淮生和祈安后，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围墙又被打破了。那些所谓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孔妈妈看出李令仪心绪不佳，为她端了一盏茶后，上楼继续赶制道袍了。春山阁的生意不错，端端几日就收到了不少人定做的单子。孔妈妈带着绣娘们忙得不行，索性她的手艺不慢，做起衣服来也精细，这让李令仪很安心。
而陈方却在饭后去了后门外。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自己则坐在门口对着外面的一棵梧桐树发呆。
此时已是初冬，北风有些凛冽。他将手缩在了袖子里，望向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啊？”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陈方回头，就见到桃枝站在门里，带些恼怒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陈方刚要站起来，就见到桃枝走出门来，顺手又将门关上了。
她坐在了陈方的旁边，也看向了外面的那棵梧桐树。
陈方有些局促，又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你......那个祈安......”陈方说了半天，也没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但桃枝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他不过是我邻居家的一个哥哥而已，何况这么多年没见了，今日不过寒暄了两句。你在想些什么啊？”
陈方木了：“啊，我没有啊！”
桃枝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你一紧张耳朵就会发红，你看你现在，耳朵都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我是冷得！”陈方自己摸了摸耳朵，回道。
“你是被令仪买下来的，我也是被令仪买下来的。这一路我们同行，我也算了解你。你心里想得什么，难道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桃枝见陈方沉默，便主动开口道。
“现在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心悦我？”
陈方被她的问题问懵了：“桃枝，我......我配不上你。”
“爱本来就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我知道你介意什么，但我不介意。我只是觉得你人很好，会照顾人，也知道保护我。我不在意那些子孙后代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孩子，只要你愿意和我成亲，就咱们两个人，也能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桃枝提高了声音，看着陈方说道。
陈方从前是内侍，没有子孙的福气。这一点桃枝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上陈方。
“咱们都是令仪买下来的人，以后也是要和令仪一起的。若她今后能找到心仪之人，咱们可以替她带孩子；若她就愿意这样下去，那咱们也能和她作伴。不管是哪种结局，左右都不会孤单，你怕什么？”说着，桃枝捶了陈方一拳。
“胆小鬼，快说你到底心仪我不？”
“我，”陈方红了脸，“我当然心仪你！”
“空说无凭，你现在去给我买一串糖葫芦来，你买回来，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陈方赶忙站起来，对桃枝道：“你等我，我这就去！”
说着，他小跑着出去，跑了三步后还不忘回头，看到桃枝还坐在原地，陈方憨笑了一下，跑得更卖力了。
“你慢点，我又不会跑！”
陈方一溜烟不见了，没过一会儿，他扛着一个糖葫芦架子回到了桃枝面前。
桃枝吓了一跳：“你是去抢的吗？”
陈方仍旧憨厚地笑着：“我都买下来了，你吃个够！”
桃枝有些感动，眼眶逐渐红了：“傻不傻，这都吃完，我牙都得被酸掉了！”
但她还是抽出其中的一串，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咬着，桃枝的眼泪一边流了出来。她塞了一嘴糖葫芦，却努力对陈方道：“真甜，你也尝尝！”
陈方抱着糖葫芦架子，咬了一口桃枝递来的糖葫芦：“真甜！”
桃枝流着眼泪，嘴角却笑着。她又打了陈方一拳：“你花钱大手大脚的，以后可不能让你管钱！”
“都交给你，我的钱都是你的！”陈方赶忙道。
最后那架糖葫芦让李令仪等人瓜分了。陈方和桃枝对李令仪坦白了他们的事情，当时在座的众人都欢呼了起来。
朱华更是冲过来抱着桃枝道：“早就等你俩说了，没想到现在才告诉我们！”
桃枝一下就红了脸：“你们都看出来了？”
李令仪一脸的“你当我们都瞎啊”的表情看着桃枝。
二人都低下头不说话了。
但李令仪玩笑过后，却偷偷拿出来了一个木盒子，塞到了桃枝手里。
“我早想过你们会有这一天了，所以嫁妆都预备下了。如今既然你们定下来了，那这嫁妆也是时候该送出手了。”
说着，她又看向陈方道：“你是我大家的老人，又随我一路颠沛流离，如今这婚事，也该让我为你操办操办了。我算是桃枝的娘家人，自然也算你的家人。以后，盼着你们和和睦睦，若是吵架了也不要找我断案，不然我不知道该偏帮谁。还是不要吵最好！这样我也不用左右劝和。”
孔妈妈笑着走过来：“令仪这话说得不好，人家还没成婚呢，你倒惦记上人家夫妻吵架了！桃枝是我的徒弟，如今她要出嫁，自然该是为师为你绣嫁衣。还得算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给你们办一场！”
朱华和银珠拥上去，叽叽喳喳地和桃枝说着什么。李令仪则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幕，她觉得无限静好。
只是这静好太过短暂。就在五日后，李令仪听说流民攻破了城门，将要打进吴郡城了。
街上忽然恐慌了起来，李令仪看着外面逃难的人群，赶忙吩咐陈方关上了大门。
陈方关上门后，干脆在门上钉了几个木板，又将桌椅都挡在门后，众人一齐跑到后院，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
流民乱一直是东晋的祸患。乱世总免不了有流民，他们可以是弱势群体，但人总是有一个底线的，为政者若突破了那个底线，流民也会成为刺穿布帛的利刃。
由于卞道良对他们的放弃，城外的流民逐渐看不到希望，于是被有心之人挑唆，组成一股民间的反抗力量与官方政府作对。这在东晋是有先例的，当时流民涌入会稽城，就对城内的世家大族烧杀抢掠，惨状不可尽数。如今，这场流民乱的风，吹到了吴郡。
柳大壮听见风声后，叹了一口气，对李令仪道：“女郎别怪他们，他们都是被逼急了。”
“但我既然收女郎恩惠，自然会誓死保护女郎，您放心，今日就是我柳大壮死在他们手里了，我也一定保您周全。”柳大壮说着，抄起了厨房的菜刀。
他的妻子也跟着拿起了擀面杖：“女郎别怕，我们的命是女郎救得，今日我们定保女郎安全！”
柳浚宁不明所以，跟着拿起了一根胡萝卜站在了母亲身前。
李令仪又感动又心酸。门外的那些，或许还有他们的同乡人，可此时，柳大壮为了李令仪当日的出手相助，愿意同室操戈，保她周全。
其实不只柳大壮，门外那些流民何尝不怀有这样淳朴的心。若为政者给他们一点恩惠，他们都会感恩戴德，绝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但是卞道良，彻底失了民心。
众人屏息凝神地聚在后院，陈方挡在李令仪和桃枝前面，朱华和银珠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孔妈妈拿着一个铁锹，剩下的姐妹们也都拿起了手边有安全感的东西。李令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此时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院的门，终于，前院的门被人撞开了。
流民疯了一样的冲进春山阁，看到房间里没人，他们就开始抢东西。有一人在窗口瞥了一眼，看到了后院的众人，立刻对剩下的人道：“他们在这儿！”
李令仪觉得呼吸停滞了一下。
柳大壮则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我是桃源村的人，这家主人救了我，她是好人！”
“她是好人为什么不救我们啊！”
“我们在外面待了十几日，不吃不喝，她怎么不来救我们！”
流民更加义愤填膺，直冲着后院处而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见一队人马包围了这里。
“不准伤害里面的人，不然一个不留！”那道声音从人群上方飞过来，稳稳地跳到了李令仪的身前。
他伸出手臂，将李令仪挡在了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握着长剑，身上带着寒气与血腥味。
这么些天不见，司马晞变了很多。他不再穿云峰白的道袍，而是换上了黑色的锦袍。他头上簪着金冠，星眉剑目，满是英气。
李令仪从未想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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