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少年之死
这儿的百姓远比他们想象中过的更加艰难。纪明德下定决心一般对着少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话虽如此说，但几人现在是这陈家看管的重点对象，自己能不能逃出去都难说，更何况将这少年带走。
纪明德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陈度枫能尽快带人在祭山大典之前赶到。
这一夜，纪明德只觉既漫长又短暂。
漫长是因为他整整一夜都在期盼着救兵的到来。而感觉短暂则是因为还没等到救兵就到了祭山大典开始的时间。
赵琼几人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山洞的中间有着一个高高的祭台，祭台上原本的青石砖经过这么多年血液的浸染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她刚一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赵琼被恶心的干呕。
山洞中站着不少百姓，他们都是被驱赶来从此地观看大典的，日后他们就要在这个矿上干活了。
陈度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独自站在祭台之上，底下的百姓纷纷仰望着他。他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就是这青州的掌控者，所有的人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直到扫到赵琼几人，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露凶光。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阿弟！
不过阿弟，哥哥马上就要为你报仇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痛快的笑容。
他旁边的下人提醒道：“大人，吉时快到了。”
“好，将人给我绑上去！”
赵琼在推搡之中算计着，一会儿经过陈度年的身边时应该如何擒住他。自己手上的绳扣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被纪衔玉解得有些松了，她胸前还揣着一把匕首。
几人刚要上祭台，只听山洞口传来一声怒吼，“给我把人放了！”
几十名持刀的黑衣人瞬间涌进了山洞，为首之人正是陈度枫和另一个男人，赵琼猜测他应该就是郭庄。
纪明德悄悄松了一口气。
陈度年看到陈度枫时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唾弃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陈度枫并未理会他说的话，高声叫道：“赶紧能把人放了！”
赵琼和纪衔玉对视一眼，手腕上缠着的绳子瞬间落地。几人飞身到陈度枫和郭庄的身边直面陈度年。
救兵来了他们就不用这么憋屈了。
纪明德对着台上的陈度年，愤怒道：“小爷我今天就取了你这条狗命！”
说完，他取过旁边的刀冲上前去。纪衔玉的人随之也一拥而上,同陈府的人打斗在一起。虽说陈府的人稍微多些，但好在纪衔玉这边的人均训练有素，两边也算是势均力敌。
纪衔玉冲上前去，手中的刀对着台上的陈度年而去。只要陈度一死，其他的杂碎就都好处理了。
不料台上的陈度年非但没有一点害怕之意，反而大声狂笑起来：“你们以为老夫就这样栽了吗？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伴随着他的张狂笑声，山洞后面又涌出数十余人。
赵琼见状轻蹙起眉头，道：“你是故意的。”
“怎么样？昌宁侯对于我送你们的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纪衔玉收起刀，脸上并无慌乱和意外之色，“看来你早就知道了，是傅家让你将我的势力一网打尽”
“你断了大公子一臂，又不肯站在士族一边，当然该死。今日我就要将你们斩草除根！一个都别想跑！”
山洞中一片混乱，上百人厮杀在一起，场面恐怖。慌乱之中，纪明德只听见一声“小心”的惊呼，随后一个身体撞在了自己的背后。
他回头看去，只见少年缓缓滑倒在地上，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
纪明德此刻一股巨大的怒气涌上头顶，他悲喊一声，一刀将那偷袭的敌人头颅砍掉，随后扶住少年的身子，他声音颤抖：“你别怕，我一定带杀你出去。”
少年一小口一小口往外吐着鲜血。他脸上只有解脱之意，嘴角慢慢勾起，缓慢又小声地说道：“多谢你的衣服。”
话落，少年便断了气息。
在短暂的间隙里，纪明德将少年的尸体平躺放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说完，他擦掉眼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捡起长剑上场厮杀起来。
这一次，他眼神坚定，即便敌人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也丝毫不眨眼睛，仿佛一个真正的将士一般。
敌人不死，就是我和我的亲人死。战场上只论敌我，唯有生死。
赵琼眼看着纪衔玉的人一个个倒下，心中逐渐沉了下去，她必须要像个办法改变战局。她眼神扫过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这些百姓，声音激昂，高声道：
“我夫乃是昌宁侯，这一路上我们见证了陈家是何等的暴虐！只要我们大家今日联合起来反抗，杀了这陈度年。我以昌宁侯府和我扬州赵家起誓，绝不让大家继续被盘剥！”
她这一席话出来，百姓们果然骚动起来，不过明显力度还不够。
纪衔玉一边杀敌，一边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
“我昌宁侯府从先祖开始便镇守边疆，一心为国为民。死于战场之上向来是纪家男儿的荣光。我纪衔玉在此起誓，昌宁侯府永不可能做对不起百姓之事，各位可相信我随我一起反抗陈家，推翻这该死的制度！”
他的声音沉厚中带着威严，充满信服力。陈度枫见这些百姓们还在犹豫，于是也高声喝道：
“各位，我虽是陈家人，但却与陈度年陈度日并不亲厚，也一向反对他们如此压迫人的做派！各位可知青州这高昂的税，便是他强迫着青州知州加征的！”
“他为的就是大家能没日没夜地干活，永远为他卖命。今日我们杀了他，我登上陈家家主之位，我保证为大家制定合理的采矿制度，取消加税。我陈度枫今日所说的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闻言眼睛通红，咬牙说道：“兄弟们，我信昌宁侯府为人！而且既然这个陈家小子这么说了，那我愿意相信他搏一把！”
有一个人带头便有第二个，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搏一把！万一成功了呢，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我也不想我这一辈子，我儿子孙子都在这儿不见天日的矿山之中日日采矿。”
“我是外地人，我要回家！”
“回家！回家！”
也不知是谁先动作，百姓们瞬间暴动起来，一窝蜂地涌上来同陈府的人打在一起。他们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身力气。虽然没有兵器，却有日日握在手中的采矿工具。
赵琼激动地流下眼泪，台上的陈度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额头上过的血管暴起，怒吼道：“你们这群贱骨头，胆敢忤逆我！”
“这是我苦心经营的事业，绝不可能断送，绝不可能！”他逐渐转为癫狂，身边的下人要拉走他被他一把甩开。
有了百姓的加入，战局瞬间被逆转，赵琼飞身上祭台，想要趁乱杀了他。
陈度年不甘心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如何都不敢相信。他看着下面的陈度枫露出轻蔑的笑容，口吐讥讽：“我是名门贵族，我母亲出自陇西李氏！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做陈家家主？”
随后，他又看向持剑朝自己而来的赵琼，笑道：“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你不配杀了我。”
话落，他一把抽出旁边下人的腰间的横刀插入自己的腹部。缓缓倒地的时候，他目露悲伤，自言自语道：“世上再无……再无青州陈氏。”
陈度年一死，他的手下也不再挣扎。不少陈家养的死士追随他而去，剩下的也纷纷放下了刀剑投降。
赵琼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情万分沉痛。
纪明德缓缓走到那少年尸体身边，将他背在背上。“阿兄，我去把他葬了。”
——
那日矿山上发生的事，几乎将青州的一切颠覆。百姓们私下里都在讨论这新上任的陈家家主会如何做，真的会如他那日所说的吗？
此时的陈府中，赵琼正在听陈度枫说着他拟定的规章制度。
“我的意思是每人每天干四个时辰，然后分成白天组和夜里组，轮流调换，而且夜里上工的人每日的工钱多二十文。”
赵琼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百姓们过往欠矿上的钱全部抹平。诶呦，看我这脑子，这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税，哪是他们欠的钱。”
“还有外地被骗进来的也会让他们自己选择要不要回家，如果回去的话我会为他们准备好盘缠路费。”
赵琼听着他说的这些，笑着称赞道：“陈兄颇有儒商风范。”
陈度枫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一切多亏了侯爷和夫人，不然我哪儿能有今天。日后，在下愿为侯爷和夫人献犬马之劳，而且我想将这铁矿的利润给夫人一半。夫人千万不要拒绝！这是我的诚意与报答。”
赵琼见他眼中是铁了心要这么做，只得道谢收下。
而此时的青州郊外，纪明德站在小小隆起的坟堆前苦笑着说道：“你别怪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便以我弟弟的名号来给你立碑了。来世莫要托生在这样的人家了，要托生在……
“算了，现在的大周乌烟瘴气，待河清海晏之后，你再托生在富贵之家吧。”
纪明德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心中道，我为你找了个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你好生安息吧，以后我来青州再来看你。
纪衔玉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弟弟。他知道苏悟光和少年的死都给纪明德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纪明德以此方式成长。可惜啊，在这看似太平盛世的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如浮萍一般飘摇，只有成长为强大的人，才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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