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9、
海城电影学院的校庆活动持续一周，五湖四海的校友陆续返校，不少名导演员亲临座谈，学校上下一片欢腾。
楚涔上午参加学院座谈会，帮导师准备演讲稿件，下午和导师参加校友会，中间又去了一趟剧场，检查灯光布景，确保第二天演出顺利。
校庆期间四个剧场共会上演八个剧目，《麦克白》是古典剧场第一个剧目。
次日一早，话剧组成员们六点半到剧场集合，各小组热火朝天准备起来。
楚涔和道具组一起帮忙整理服装，洛陵萧要参加表演系的活动，这两天不会过来，楚涔也能少应付一个。
上午八点，观众陆续进场，楚贺云特意提前了半小时过来，一进剧场就给楚涔发去了消息。
楚涔看了一眼信息，回复“在忙”，随后跟组员到后台灯光控制室，准备话剧开场。
九点整演出正式开始，灯光渐暗，喧闹声停歇，低沉肃穆的乐声响起，如靡靡梵音缓缓拉开沉重的红色幕帘。
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烛光从天幕落下，照亮大地，点燃了舞台中央那堆积如山的骸骨。
两军交战死伤惨重，气氛哀婉恸人，就在乐声将要到达低谷之时，一柄长剑携光影斩破黑暗，麦克白率领部队在高山之上迎接胜利的曙光，以英雄之姿迎接众人的欢呼。
这本该是欢呼雀跃的时候，而一团厚重的迷障却如影子一般紧跟着凯旋的队伍，在经过尸骸的路上，四周飘荡起灰色的雾，麦克白分不清眼前这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三女巫已来到他的面前。
雷电轰鸣、阴雾不散。
“祝福你，麦克白！祝福你，葛莱密斯爵士！”*
“万福，麦克白，未来的君王！”*
麦克白不信眼前丑陋的女巫，他喊到：“用真理的名义回答我，你们到底是幻象，还是像口中所言那样能够预言的物种？如果是后者，请你们向我的同伴致敬，并预言他的未来。”
“祝福！祝福！祝福！”*
“班柯不像麦克白那样幸运，可是他比麦克白更有福。”*
“你虽然不是君王，但你的子孙将成为一国之主。”*
“祝福，麦克白与班柯！”*
预言的到来伴随着连绵的阴雨和潮湿的空气，为欲望的种子提供了发芽的土壤。
摇晃着的、泛黄的烛光围绕着寝殿，像挣扎的飞蛾在人眼前闪动，麦克白被预言蛊惑了心智，又在妻子的怂恿下来到国王的面前。
他深知施君乃不义之事，可国王即将醒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将利刃刺入国王的心脏，鲜血染红了双手，麦克白的精神在颤抖。
“不要再睡了，麦克白已经杀害了睡眠。”*
“不要再睡了！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将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
善良妨碍了我，那我便杀死善良。
良心妨碍了我，那我便杀死良心。
明明已是清晨时分，天却不见一丝光亮，黑暗笼罩着王国，仿佛上帝在恼怒人类残忍的行为，向流血的高墙发出恐吓。
麦克白的夫人将谋杀嫁祸给守卫，污蔑马尔康和道纳本弑父。
众人抬着国王的灵柩去往祖先的陵墓，送葬的队伍举着火把，沿着过道走向舞台中心的祭台。
楚涔站在台下，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以欲望之名开始的斗争，不会就此停息。
第一幕戏在众人的吟唱中结束，道具组成员上台更换布景。
楚涔在后台帮忙，第二幕戏刚开场时，一位扎着马尾的女生跑来找他。
“导演，外面有个小帅哥说是来找你的，手里还拿着花，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闻言，楚涔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
cy：哥，我学校那边出了点事，要提前过去，没办法看完话剧了。
cy：【小狗抱歉.jpg】
话剧结束后，楚贺云难得有时间能和楚涔独处，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楚涔离开后，在转角的安全通道看到楚贺云，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头发梳理整齐，手里拿着一束香槟，看上去像是要赶赴一场约会。
“哥。”楚贺云声音清亮，周围路过的人被吸引过去，看到了朝他走过去的楚涔。
“祝贺哥话剧演出成功。”他笑容灿烂，双手把怀中的花递给楚涔。
楚涔接过香槟，低头闻了闻柔软的花香，笑意柔和地说：“谢谢。”
“哥喜欢就好。”
“你等会儿就回学校吗？”
“嗯，学校里有点急事。”楚贺云抿了抿唇。
“什么急事？”
楚贺云有无奈：“毕业上的事，导师说我文件没给全，让我赶紧回去补。”
“不能稍微晚一点吗？”楚涔清润的眼眸看着楚贺云，指尖拈了捻怀里的花，看上去很希望他留下来。
楚贺云心里挣扎得厉害，但还是不能留下：“导师那儿催得太厉害了，等我处理好就过来，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正好帮你看看手机。”
楚涔见挽留不了，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我晚上有事，下次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楚贺云看他走得这么果断，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忿地放下，离开了剧场。
楚涔回到后台，第二幕戏已经上演。
“现在你已经如愿了吧，国王、考特、葛莱密斯，一切都符合女巫们的预言。”*
预言成真，麦克白登基，成为苏格兰新王，而有关班柯的预言也变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神经。
麦克白为除后患，决定斩草除根。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他已无回头路。
深夜，班柯的死讯传来时，麦克白正在与宾客饮酒时，他在昏醉中看到了对方染血的冤魂。
麦克白心神大乱，疯魔一般对着空气吼叫，驱赶班柯的灵魂，似乎是在找回自己失去的勇气，但他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白天与黑夜。
“我已经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痛苦。”*
麦克白失去了睡眠，野猫在黑暗中嚎叫，怪鸟在黎明前嘶吼。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昏暗的洞穴，女巫们欢笑着、歌唱着迎接宾客的到来。
麦克白畏缩地走进洞穴，希望得到更多指引。
三女巫满足他的愿望，在洞穴中施展魔法，一时间火光燃起、狂风卷懂，奇异的声音回荡在每个角落。
“麦克白！麦克白！留意麦克德夫，留意费辅爵士。”*
“麦克白！麦克白！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孩子可以伤害麦克白。”*
“麦克白永远不会被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向他移动。”*
新的预言让麦克白找回了勇气，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命令树木从泥土中拔起自己的根茎，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麦克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但悬顶之剑并未消失。
他高声问道:“班柯的子孙是否会登上王位。”*
女巫们阻止他再问，但为时已晚，火光像获得生命一般高高燃起，刺痛了麦克白的眼睛。
他看到班柯的灵魂从火中走来，看到他的子孙向自己走来。
一瞬间，火光变为鲜血染红他的眼睛。
麦克白回到城堡，下令铲除麦克达夫和班柯的家族。
至此，麦克白彻底从万人敬仰的英雄变为嗜杀残暴的君王。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无止尽的欲望碾碎人性。
最后一幕开场。
从杀戮中捡回性命的苏格兰难民在英格兰边境悲歌国难，他们的不远处便是勃南森林。
麦克达夫的妻儿被麦克白所杀，他誓死要向暴君报仇，到英格兰投奔马尔康（邓肯的儿子），一同向麦克白发起复仇。
军队到达勃南森林，马尔康命令士兵折下树枝用以掩护军队前行，远远看去，像是树林在移动。
等到麦克白得到消息，“森林”已来到了城堡之前，他一心记得女巫的预言，觉得这世上无人能伤害自己。
两军交战之际，麦克达夫拿着剑指向麦克白。
麦克白占据上风，他认为自己的生命有魔法保护，没有一个妇人所生的人可以伤害他
但麦克达夫破解了他的魔法，他是没有足月就从母亲腹中剖出来的孩子，不是有母亲自然分娩，是有资格杀死麦克白的人。
仅一句话便让麦克白溃不成军，使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倒在麦克达夫的剑下。
麦克达夫砍下麦克白的头颅，马尔康成为苏格兰仁慈的新王。
战士们、民众们为他们的君王献上祝福和赞美。
话剧本该在的欢呼声中结束，但三女巫的身影依旧在王国外飘荡着。
灰雾久久不散。
乐声停止后，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演员们上台谢幕，楚涔和编剧说了两段谢幕词，并回答了台下一些提问。
除了舞台设计相关的问题，观众们对于剧情上的提问主要集中在对结尾的改编。
原著中三女巫是邪恶的存在、地狱的化身，用预言引出麦克白的欲望，让英雄堕落，让正义无存，但麦克白死亡后暴政已经结束，正义也得到了声张，为什么还要让三女巫出场。
“无论是英雄还是平民，作为人的本质是共性的，欲望不会消失，权利争斗不会消失，三女巫也不会消失。”这是楚涔的理解。
欲望是根深蒂固的，麦克白的欲望造成弑君屠杀的悲剧，麦克达夫为替家人复仇，与马尔康推翻麦克白暴政。
虽然悲剧，但结局迎来了和平，对于苏格兰的人命而言是崭新的开始。
可这只是话剧里的故事，现实中的苏格兰不仅层遭受内患，还因政治、经济、领土、宗教等诸多原因，与英格兰持续了长达千年的纷争。
欲望的模样千姿百态，唯一可知的是它们恒久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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