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冉听道他有些凶恶的口气，惊异道:“你要毁了巨蛋么……”他刚才特地隐瞒了芯片和炸弹的事情，也隐瞒了组织让他做的事情。可是，想不到赫赛居然更加激进。
赫赛听到他的话，低低地说道:“我要走出去……”
和他刚才说起巨蛋淋漓尽致的恨意相比，这句话低得快要听不见了。
赫赛似乎也知道了这一点，避免这个话题的过度深入。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看着叶明冉的表情有些复杂:“你知道，巨蛋选拔有个无形的原则是什么么？”
当组织还在的时候，叶明冉知道他们曾经研究过这个。结果去到巨蛋的人信息流出居然特别少，叶明冉是第一个珍贵的鲜活的样本，记得当时还在开酒吧的老板细细问了他各种问题有一个上午，最后牙疼一样得出的“你小子走狗屎运”的结论。
叶明冉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巨蛋要的人，是和这个世界基本没有接点的人。”赫赛概括道。忽然叶明冉想起了自己孤儿院的假身份，问道:“你是说他们要找孤儿么？”
赫赛摇摇头:“不只是孤儿，被社会和家人抛弃的人，出走失踪被认为不会再回来的人，沉迷于什么东西不再注目生活的人。他们要找的是与社会尽量隔绝却又才华横溢的人。”
叶明冉忽然想起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赫赛和彼得叫他给自己取一个代号做名字的那一天。
他说自己叫叶明冉，可是叶明冉又何尝不是代号呢？
他没有昨天，虚无缥缈地过着现在，也看不清未来。
“赫赛，你……你有名字么？你还有家人么？”叶明冉脱口而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顿时席卷了他。
“我有……曾经有”赫赛说道，目光垂下来看着操作台上面的一个银灰色的小按钮。那是赫赛设置重置键。
他把最决绝的东西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给它涂上最不显眼的颜色。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家哪里来到那么多才华横溢又恰好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人呢？”赫赛问道。
叶明冉不知道他为何来了这么一问，但他连所谓巨蛋的选人标准都是头一次听说，更勿论要更上赫赛这个思路。
“我不知道……”叶明冉说道，但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赫赛灰白的脸色表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东西。
“人类历史无数例子说明了，才华和技能是需要环境赋予的。也就是说，荒芜的沙漠里面绝少能开出艳丽的花。”赫赛说道。
叶明冉心里心疑问逐渐扩大，可是……巨蛋里面那些人呢？他们都是怎么被挑选出来的?
赫赛难看地笑了笑，“可是，如果把在富饶的土地里面开出的花，拔离它生长的土壤，用营养液和药水好好养着，它也许可以接着盛开呢。”
这个比喻意味着什么……叶明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头大震——
“你是说，巨蛋是用这种方法……可是，他们……你们原来的亲人呢？为什么可以心甘情愿呆在这里，为这样一个残忍的机器工作呢？”叶明冉语无伦次地问道。
心底的冲击太大，他倒是宁愿赫赛真的是检察官，这一切都编出来诳他的。
“如果我是巨蛋的统治者，我才不会留下这种漏洞。”赫赛此时的反应比叶明冉平静很多，仿佛自己真的是个冷酷无情的统治者一样，“我会把那些能够让它们土地回去全部铲除，再给他们留下一段本来就是荒漠里面生长的记忆。”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过么，国民记忆库是巨蛋里面国民的记忆的总和。每个人的记忆都能从他人的记忆中得到投射，从而还原出于一个完整的记忆来8。”
“可是你也说过，这只是理论上的。”谁能从浩如烟海的记忆库里面抽出一个人的记忆，并将它还原出来呢？
“我可是整个巨蛋屈指可数的神经操作师。”赫赛骄傲地说道。“我要毁了这个枷锁。之后我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帮你找回你的记忆。你说你的记忆被封在这个戒指里?”
赫赛抬起眼睛看着叶明冉，仿佛在问他能不能拿下来看看。
“拿不下来……”叶明冉说道，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试过，太紧了。”他补充道。
赫赛没有理他，直接拉过了叶明冉的手，一下子就把那个戒指褪了下来。
叶明冉:……
赫赛无视了叶明冉涨得通红的脸，专心得打量这手上的戒指。“在这个空间里面，物品不过都是彼此的一个投影，没什么拿的下来拿不下来的。”
“这里有一行数字……g2869年11月9日”赫赛细细打量这个戒指的内侧，“是五年前……你记得什么么？”
叶明冉摇摇头，他只有一年的记忆。更加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不可能，我曾经仔细观察过这个戒指，没有看到这行文字，应该说根本没有看到字。”叶明冉摇摇头。这个被视为他过去唯一的线索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摩挲观察了多少次。
听他这么说，赫赛的神色严肃了一点，他轻轻把戒指翻来覆去看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笑。
“你说的那个组织还是什么组织的，可能还真的没有冤枉你。”他把戒指翻了个角度，叶明冉发现上面的字自动变换了顺序。“这个戒指似乎只有投射在这个空间才会有这些文字，所以造这个的人可能真的和巨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叶明冉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这个真的是你的未婚妻……”赫赛恢复了原来的态度，可是他还没有调侃完忽然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咳咳……”他忽然开始了咳嗽，叶明冉连忙上去拍他的背，感觉他整个脊梁都绷紧了。
叶明冉还没有见过这个架势，毕竟人在这个空间里面毕竟是虚拟出来的。一个虚拟出来的人，怎么会生病呢。
可是，赫赛那个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可以装出来的的。这个空间是真实空间的投射。
“赫赛，你该不是有什么……”叶明冉刚还没有问出口，就被赫赛一阵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刻识相地打住了话头。
这时候操作台上的计时器发出了一声提示“推出时间，倒计时两个小时。”
叶明冉总觉得，赫赛听到这个计时之后，好像顿了一下。然后脸色好像变好了一点，就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
叶明冉想起了上次出去的时候慢了一步，缓冲剂消失之后的那种碜人的疼痛，顿时皱起了一张脸。
“赶快做好出去的准备，没有缓冲剂的感觉实在是……太……难熬了。”叶明冉想象了下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说道。
“是什么感觉？”赫赛的咳嗽忽然止住了，叶明冉惊异地发现他眼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一转眼就消失了。
叶明冉觉得是他的错觉。
“我有一次到了出去的时间，结果不小心慢了几秒钟，结果换冲剂失效后大量的记忆涌进来，就想无数尖刀在神经上刮一样……”叶明冉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不过为什么巨蛋这么抠呢？每次都是定量发，就不能多给点换冲剂么？而且你和我的计量好像也不一样?”叶明冉问道，抬眼看向赫赛。
赫赛和脱力了一般半躺在椅子上，他的眼睛其实半闭着，眼皮在微微颤抖。他的头发如同被雨水打湿了一样，全部贴在前额上。
“喂，你没事吧？”叶明冉看到他的脸色就和白纸一样，立刻急了，伸手就去按脱出装置的按钮。
只听见“嘀——”一声，按钮旁边的指示灯亮了一下，“未到授权时间，无法打开。”
居然是说没有到工作完成的时间不给开门的意思。
“打开！这里有人有生命危险！”叶明冉看着赫赛紧闭的双眼，用力徒劳地捶打那个按钮。
他相信，记忆库最终肯定是由人来管理的，一定有人会听到他的喊声。
“不要叫了，没用的……”忽然赫赛抬起头来，他的声音非常虚弱，叶明冉觉得他好像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我的体征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让我们在体内换冲剂耗完前出去的。”赫赛气若游丝，但是话却是接了起来。叶明冉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
他忽然想起，每次这个门都要等到缓冲剂快要到了，才会打开。“巨蛋不是财政中心么？为什么这么小气，居然宁愿要人命也不给逃班？”叶明冉抱怨道。
“他们担心的可不是逃班，巨蛋之所以扣着这个时间，只是因为缓冲剂。”赫赛说道。“你知道缓冲剂的主要成分是高密度高能炸药的原料么？”
他看了眼一脸疑惑的叶明冉，用一如既往的嘲讽语气说道:“以前有个异想天开的笨蛋，和你那个做白日梦的组织一样，想要从内部炸掉巨蛋。”赫赛说着说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一样，语气变得缓和，“当时巨蛋对于缓冲剂的危险性有了充分的认识，已经开始限量了，但是操作台的出入时间还是灵活的。那个笨蛋在这个地方脑子活络，每次都提前一两个从操作室里面出来，然后把多余的换冲剂用存到试剂瓶。五年左右居然给他攒到了两小瓶。”
缓冲剂的需要量是和接入时间正比的。
赫赛接着说道:“那个人原来是个机械师，好像自己计算过，炸掉巨蛋所需要的高密度高能炸药大概是三瓶左右的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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