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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熟练的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用桌上的茶水沾湿，认认真真的擦干净脸颊，露出白净的小脸。
做完这些，她用另一只壶要为邱文静斟一碗茶。这只壶体量大，小孩子的手拎起来着实费力，邱文静伸手接过来，倒了两杯茶。
小女孩端坐在凳子上，昂着头骄傲的说:“姐姐，我叫云朵，五岁的时候来到了这里，已经有六十年了，姐姐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
邱文静佯装淡定的喝了口茶水，入口茶香清幽，似有回甘，眼皮垂下，轻声说:“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外面的都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眼神怅然起来，唉声叹气的讲起她的由来。
云朵出生在一个很少有修真者的村子里，父亲是一个屠夫，时常同村里青壮年一起上山打猎，将打来的野猪，野狍子之类的野味开膛破肚，分拣出好肉拿出集市上卖，有些富贵人家会特意去买野味回去给当家人补补身子。
村子依山傍水，按易经来说，是个风水宝地。因此，靠山为生的云家生活的富裕一些，逢年过节的时候，云父会专门留下一些野味给家里人吃。
一次，云父外出五日未归，其他村里人早早就回家去了，云母心慌的睡不着，整日整夜的对着院子门口发呆。
晨起做饭的时候，食不下咽的云母晃了晃身子，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一道硕大的影子，吓得她揉了揉眼睛去看，可转瞬之间，那影子便没了踪迹。
云母长年做针线活，眼睛不好，以为是幻觉，便没在意。
做好了早饭，云母先端去屋内给婆母，又去叫醒了云朵和她的姐姐云霞，母女三人一块在院子里吃。
两个女儿察觉到母亲的忧虑，也是很晚才睡着，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往嘴里送饭。
突然，屋内传出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担忧老人身体的三人赶紧跑过去。
还没进屋，门突然被撞开，无数只硕鼠从屋里爬出来，各个眼冒绿光，见什么啃什么，十分凶悍。
母女三人躲在一旁，吓得不敢吭声，等到没有老鼠跑出来之后，才小心翼翼进屋里查看老人的状况。
一进屋，桌边吃饭的老人慢悠悠的抬眼瞧她们，问道:“怎么了？一个个像个鹌鹑似的。”
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难得一见的好衣服。云母定睛一看，忙走上前扯着衣服，问婆母:“娘，你怎么把寿衣穿上了？”
在这个村里，人大多都不长寿，一般60岁就会给老人置办寿衣，越好的寿衣越提现子女的孝心。
老人身上穿的衣服是县里最好的铺子买的，花了一整只野鹿的钱，平日里放在箱子底下，旁人碰不都碰不得。
老人将云母的手甩开，恼怒的骂她:“好你个死婆娘，老娘的衣服你都敢碰？洗过你那脏手没有？”
云母一愣，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嫁进来了，婆母从来都把她当做亲女儿疼，莫说骂她，身体康健的时候连活都不让她沾手。
“娘，你怎么了？这是寿衣，穿上不吉利。”云母耐心的劝老人。
老人冷笑一声，横声说:“老娘的衣服，老娘爱怎么穿怎么穿。”
她抬眼蹬云母，一双浑浊的老眼睁的老大，吓了云母一身冷汗。
云母低下头，好声好气的说:“都随娘的心意，那娘你先吃饭吧，我带姑娘们出去。”
云朵刚要说话，就被云霞捂住嘴。
母女三人出去的时候，发现硕鼠们跑的一个踪影都不见，院子的地上落了一地它们的排泄物。
云母镇定的带着两个女儿一路走出院子，走了老远都不敢回头。
若是她回头，就能看见一向腿脚不便的婆母竟然站在窗边死死的盯着她们。
路上的风很轻，云朵年纪小觉大，很快就靠在姐姐的肩膀上睡着了。
云朵讲述的声音渐渐褪去稚嫩，肩膀也沉了下去，面容沉静，似乎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耳朵隐约传来一些话，什么冒犯了灰仙的，她揉了揉耳朵，听不懂。
一直有人说话，云朵便被吵得睡不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在母亲的怀里，母亲身上有浓郁的血腥味，双眼含泪，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见她醒了，云母把她退出去，一边忍痛含泪一边冲她喊:“快走，快走，去找你姐姐，快走。”
云朵这才看见，母亲的腿被绳子拴住，身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老鼠，它们啃食着她的身体，血肉模糊。
不过五岁的年纪，云朵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试图去拽母亲，却被母亲怒喝，只能按照母亲的话跑出去。
这里是个洞穴，云朵哭着跑到门口的时候被拦住了去路。笑眯眯的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按着她的肩膀问:“朵朵想去哪里啊？”
云朵迟疑的看着她，刚要喊奶奶快去救妈妈，就听见身后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吼声:“快跑，她不是奶奶，快跑啊！”
老太太的笑容古怪起来，死死的攥住云朵的手:“朵朵看看，我是奶奶吗？”
云朵朝她吐了口唾沫，不知怎么的，老太太疼的松了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趁此时机，云朵赶紧往外跑，她要去找姐姐和爹爹，让他们回来救妈妈。
说到这里，云朵的眼角掉了一滴眼泪，被风轻轻拂过。
“后来，我找到了父亲。”
云父身上有一株灵药的气息，对修炼为人的灵兽有无与伦比的效用。那是他小时候得了重病，恰巧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医修，才活了下来。医修在用药的时候加了一味千年漆阳草，这草进入云父的身体里，与血肉融为一体。
打猎途中，云父偶遇一棵灵芝，想着采回去给母亲补补身子。可那灵芝似乎已经有了灵智，一直躲避着他，云父不忍心到手的补品落空，就跟在后面追。
很快，他就和其他村里人走散。
发现不对的时候，云父已经被灵芝引诱到了一个山洞里。灵芝化作一个稚童，抱住山洞中女人的大腿，撒娇的表示自己把人带来了。
云父被抓住，抽筋拔骨，每一份血肉都被割下放进炼丹炉里，无论怎么求饶也得不到自诩强者的狐妖的一个眼神。
云朵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山洞里只剩了一颗无法被炼化的头颅，连眼睛都被挖了去。
云朵跌坐在地上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她收拾起父亲的头颅，一路背回了村里祖坟的地方，亲手埋了进去。
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仔仔细细的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些善良淳朴的人的踪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村长家是唯一有修士的地方，那位修士很久之前就离开了，留下了一本能够让人修炼的入门书籍。
她看不懂字，就对着上面的动作一点一点练起来。埋在心里的仇恨让她不敢停歇，没日没夜的修炼，幸而有父亲含有漆阳草的血脉，不过大半年时间就步入了筑基期。
脚上翻山越岭磨出的血泡消失不见，她又去了那个老鼠洞，趁那个霸占她奶奶身体的老鼠不在，将洞里的老鼠一个接一个全部弄死，把母亲的尸身偷了回去，和父亲葬在一起。
她离开了那里，再也没回去过。
在路上遇到一个真正的修士，对方善意的教给她寻找姐姐的办法。
她以自己的血为祭，才找到了姐姐所在的方向。
她一路来到了这里，可事实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顺利。她找不到姐姐的下落，却看到了一群长得和村民们一模一样的人。
邱文静听到这里，恍然意识到那些朝那个奇怪的女人叩拜的就是失踪的村民们。
云朵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五岁小孩不会经历的悲伤，努力的想笑，却只能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村民们已经死了，外面的不过是始作俑者用来玩耍的死物。”
“我找不到姐姐，可是她的气息就在这座山，我每日都去找，每日都失望透顶。”
“我已经生了心魔，修为无法寸进，只能每日去盯着她们，想找到一丝破绽。”
邱文静抹了抹眼角，指间被泪水浸湿。
云朵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笑了笑:“我等了六十年，你是唯一一个到达这里的人。”
这是何等的执着？遭遇家破人亡，外貌永远停留在五岁，在这座山守了六十年。
“需要我帮你什么吗？”邱文静一口气将面前的茶水饮尽，用手疯狂的扇出风来，试图让眼睛快点干爽。
听了她的话，云朵却渐渐失去了笑容。她淡淡的说:“没人能帮我。”
五岁的时候，她希望有人能来帮帮她，能够帮她救回亲人。可是，没有人，那些被称作仙君仙子的修真者们端坐瑶台之上，看不见普通人的痛苦，伸不出能够拯救一个家庭，一个村落的手。
她早就明白了这件事。
她请这位修士进来，不是寻求帮助，只是单纯的想叙述自己的痛苦，执拗和悲哀。
任何人都不会被拯救。因为在遭遇痛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为天道抛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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