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劫持
底舱是冷藏食品以及堆放杂物的地方，一路上都是船员拖动网兜留下的鱼腥味水渍，孟予脚滑了好几次，才顺利踩到向下的阶梯。
中间路过冷藏区，逸散的冷气卷住脚踝，直往衣服里钻，催得人忍不住跑起来。一口气做完解门锁、开灯，掀黑布子等繁琐流程，才终于与那对霜色的虎眼对上。
它一如既往地等在原地，没有突然发狂扑上来咬人，也没有任何变回人形的迹象。
只是早早候在笼子正中，盯着钻进来的向导，胸口挺直，一副“人，你可以靠在咪的胸膛里哭泣”的可靠模样。
孟予刚结束与闻风的谈话，情绪不免低迷，幽幽走过去将白虎一顿揉搓，从额头撸到尾巴尖，又埋进它脖子下方最软的绒毛堆里吸了两口，抱着不动了。
白虎身上很暖和，和路一川那种伸手直冒热气的灼人状态不同，它宛如一块巨型毛毯，爪垫一勾，就能让人整个陷进自己的皮毛里。
孟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沉闷：“我刚才遇见学长了，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好。而且我……明知他在做一件错事，却没法直白地阻止他。”
她既觉得自己自保没错，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闻风往火坑里跳，分别前，终是忍不住向他透露了一点皇室的秘密。
“我把娄家的事告诉他，但只说了一点点，我说娄家被灭族不是因为谋反，是因为他们家的精神体传承性太强，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她微微停顿，说起自己的顾虑：“现在有点后悔，好害怕姨母找上我。”
白虎一直竖着耳朵听她说话，只不过遇到复杂情况时，大脑总要反应一会，好半天才理解孟予的意思，另一只爪垫也急急搂上来，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只是没等它想出什么安慰法子，孟予主动结束了话题，没事人一样从它脖子里探出头，吸了吸鼻子：
“跟你说正事。”
上午已有船员汇报，附近发现了漂浮的异种尸体，船当即转向，逆着洋流的方向追赶而去，想来很快就能与蔷薇号碰面。
在此之前，她得提前做些准备，比如和白虎串供。
“后面见到表姐，就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明白吗？”
虽然白虎说不了话，是非由得孟予分说，但它最好连反驳动作都不要有。
孟予两只手抱不住它，便去摸它湿漉漉的鼻子，不允许它回避。
这虎与人形季献完全是同样的性子，情绪极其稳定，最常做的事就是往那一趴，等着孟予坐在它前爪上，和它聊天。
毛茸茸的外表中和了它眼里的锐利，离得近些，总给人一种老谋深算但又什么都算不明白的错觉。
这无疑是对孟予胆量增长的放任。
见白虎摇头，孟予一拳砸在它前额上，虽然不痛不痒，气势却是足的：
“谁说你能拒绝了？就按我说的做。”
之后一连两天，孟予每次来看望它，都要将这番话重复几遍，确保它不会临阵倒戈。
等到蔷薇号远远出现在视野里时，孟予紧赶慢赶地给他做了最后一遍疏导。吞完白虎的丝丝累得连爬回主人手腕的力气都没有，蔫蔫钻进精神域。
“好了好了，可以睁眼了。”
孟予抱住白虎的脖子，脸颊和它紧紧贴在一起，最后强调：
“叔叔，好叔叔，不许你在表姐面前放弃自己，听见了吗？我舍不得你，不想以后见不到你。”
自从季献完全异化后，孟予的哄人能力大幅提升，已经熟练掌握软硬兼施的技巧。毕竟白虎犟起来，只要站着不动，她就无可奈何。
先前它也不愿跟孟予上船，一副要死就死在西区的昏头模样，最后还是孟予装哭才劝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表姐要是暗示你自裁的话，不要听她的，我还有好多事想跟你说呢，你不准自我了断。”
这两日，白虎总记挂着她先前脱口的难过，一直想方设法地哄人开心，让躺下就躺下，让低头就低头，什么成熟稳重全都丢在一边，连打滚卖萌也学得有模有样。
但涉及原则，孟予心里仍没底，察觉到白虎顺从地舔舔她，才松了口气。借着安慰它，话里话外都在给自己打气：
“会长很厉害的，他一定能让你变回来，别害怕，没事的。”
蔷薇号鸣笛声已经近在耳边，悠扬浑厚，余音久久不散，透着令人安心的气势。
孟予打好腹稿，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设想可能发生的情况，她会先见到表姐，两人叙旧后，再去找诺伊，之后再、再……
——再转身逃跑。
西区船的高度比不上蔷薇号，两者间也做不到贴脸架桥，蔷薇号出动了船吊，机械臂勾着吊板，小心翼翼接人。
孟予转身才发现，几个队友和墙一般挡在面前，甚至为了防止她不小心落海，连两边也严丝合缝地挡住了，看不见任何回头的希望。
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队友给的安全感太足，有种上天入地都不能逃脱的绝望感。只能在几人疑惑的眼神里，僵硬转回去，再次看向方才匆匆一瞥的甲板画面。
甲板上水渍未干，像是刚冲洗过。手持的武器的卫兵各自警戒，围绕在中间两个女人身边。
娜维娅站在最前方，仰头冲她笑，厚重的皮草里只有一件v领吊带，金色长发在海风里散开，与记忆里的鲜活姿态一无所别。
但落后她半步之遥的黑裙女人……
孟予分明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却还不死心地仔细打量人家，试图找到自己看错的证据。
黑色礼帽的帽檐被折成线条流畅的弧形，右边下压，左边却微微扬起，露出嵌在内部的怒放蔷薇。帽檐垂下的黑纱恰好盖住鼻骨，远远望去，徒留与蔷薇同色的红唇暴露在外。
随着吊板逐渐下降，女人身上的曳地素裙也清晰可见，裙摆不长，只够外罩的长款披风落在上面，两相交叠，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优雅。
只会是她，也只能是她，埃莉诺拉。
孟予大脑宕机，踉跄着被娜维西接至落地。只觉甲板上的气氛尤为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带着腥味的海风一吹，理智终于回笼，孟予第一反应是整理自己披散的头发，连衣褶也一并抚平，迈着规矩的步子走上前去：
“姨、姨母，下午好。”
在她近二十年的记忆里，埃莉诺拉从未离开过白塔内区，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异化的季献被抛之脑后，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背后的闻风。
若是他气性上头，当众质问埃莉诺拉，那么他们两个的下场都不会很美妙。
队友们的行礼紧随其后，她却觉得等待的那一秒格外漫长，心提到了嗓子眼。
“拜见陛下，愿您万安。”
整齐的问好声中，闻风语气自然，并无任何不妥。
孟予悄悄松了半口气。
剩下半口中止在埃莉诺拉问出：“小阿予怎么会来这里？”
她取下一只丝质手套，动作缓慢地将额边碎发拢到耳后，眼睛隐藏在黑纱内，看不出情绪，语调却温柔。
除了孟予，没有人察觉出其中的言语压迫。不直白的诘问之下，貌似连腥味也在无形中加重，刺鼻得很。
孟予低头盯着埃莉诺拉的裙摆瞧，一边靠胡乱思考“姨母从不穿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不知道这条披风是什么材质”来缓解紧张，一边斟酌回答：
“我听林姐姐说，表姐有事要做，也许很久都不能回白塔。我有点想她，所以来找她。”
她将往日与埃莉诺拉聊天的经历一箩筐挖出来，放在脑子里循环。往往姨母会用一句轻飘飘的“是吗”，来表达自己的质疑，这时她只需承认刚才撒了谎，实际是为了逃避第三次任务，姨母就会放过她。
但埃莉诺拉若是能让她轻易预判出反应，也不至于给她留下那么多年的心理阴影。
“嗯，你来得正好。”
她话音刚落，孟予一时嘴快，将记忆里的埃莉诺拉学了个十成十，唇角一提：“是吗？”
孟予：……完了。
“不是，姨母，我的意思是，无论什么事，我必定尽——”
埃莉诺拉打断她，像是着急赶进度一般，带头往船舱里走去：“甲板风大，进去说吧。”
孟予心情复杂，埃莉诺拉在这，她便不能说出季献的事，表姐尚有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季献，但姨母绝不会如此。
越想越是纠结，不由得落后到众人身后。
路一川试图与她并排，也被她推向前面，她只期盼能短暂地与埃莉诺拉距离远一点，越远越好。
孟予脸上的郁闷表情还未成型，只听剧烈的“刺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高速从甲板上划过，没等她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脖子已经被掐住了。
变故已生，视野里的所有人齐齐转身，离得最近的是路一川，她清楚看见了这人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孟予用自己杂乱无章的脑子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她被劫持了？脖子上那股冰冷又粗糙的熟悉触感提醒她，身后的“劫匪”是宴蛇。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宴蛇还是埃莉诺拉，都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最先开口的居然是路一川：
“那个，蛇姐，你冷静点，让我换她怎么样？她身体太脆了，一不小心捏死就麻烦了，我糙多了，你还能打我几拳出出气。”
宴蛇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看向人群正中，音色沙哑：“人主，你杀我那么多子民，我杀你一个女儿，不过分吧？”
埃莉诺拉的手套已经戴了回去，现下双手交叠，神色淡淡，像是胜券在握，又像是置身事外。
“她死，你今日也活不了。另外，你对人类文化太不了解，姨母不等于母亲，她母亲是我妹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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