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她醒来时,被外头射进来的阳光刺疼了眼,闭上眼好久才缓过来。
他们躺在昨夜姜芸为自己铺的地铺里,身底下的地很硬,硌疼了他的腰,可臂弯里软绵香甜的一团,温温得与他肌体完美贴合着,他垂眼看那人儿被衾被严严实实地蒙着,抬手将被子半掀开,露出她的半颗脑袋,如此半日,居然没被压得酸麻,他甚是意外。因与怀中人双股交叠而不敢动一下,到天蒙蒙亮时二人才睡,着实是怕扰醒了她。
女人软软的发丝散在他怀里,香香的,属于她的香味儿令男人心神安稳。
冰鉴已不再丝丝往外冒冷气,化的冰水儿烫煮着一夜的癫狂,他忍不住去想冬日的梅林,不自觉已生了梅枝。想起他们的一次,姜芸也是如此躺在他的怀里,那时他还不敢碰她,那时她稚嫩的能掐出雪水儿来。
昨夜,他记得清楚。
与李文君在一起时的感觉不一样,和同姜芸初次以及上次的感觉也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终于不再日日夜夜用力令她生恨,终于不用殚精力竭的将她推到别人的未来里,他啖尝了被她爱的甜蜜,再也不舍得戒掉。他知过往他以要她余生安稳的名义,对她犯下了种种大罪,他不能求她宽恕,只望能给他余生的时间来弥补。
终是没有抵御住,他不愿她再独睡,他想他们一起来感受这个时刻。
将软香软香的人儿搂在怀里抱紧了些,动了动身体重新夹绕过她的双腿,吻落在她的额角,他想要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想开口说我也爱你。
这时姜芸被他弄醒了,他忙抬手为她遮透窗棂散进来的晨光,姜芸睁开眼的瞬间,柔光乍泄,岁月明朗。
可他刚想回视以温软,眼见着姜芸扬起一半的唇角很快又掉了下来。
她动了动酸疼的身子,又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脯里,抵在那可怖的疤痕上,嚅嗫道:“就这样,再睡一会儿”
她隐去的笑意将高泠踹回了现实,纯粹的东西不属于这个错杂的世界,明明睡醒了,却开始做起了噩梦,他和她有同样的感觉,背负着过去的沉重,不敢快乐,不敢幸福。
高泠在衾被下寻到她细软的左腕,捏在手里,轻轻揉揉地按压着那道鹤爪划出的粗痕,柔声问:“还疼吗?”
半睡着的姜芸迷迷糊糊回说:“有点儿。”
高泠嘴角露出苦涩,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地上太硬,我抱你到榻上睡。”
他团了团衾被把姜芸裹住,横抱起要把姜芸放倒在龙榻上时,姜芸从被中探出头,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你和她在一起时,也是如此?”
几乎是同时,高泠手胳膊一软,似是要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姜芸不明所以地被他丢到床上,摸到身底皱巴干腻,坐起来寻了中衣穿好,见高泠已穿了滚着黑边的冕服,手里正提着赤舄,她对他说:“你要不要先洗洗,昨夜出了那么多汗,还有……还是先洗洗吧,舒服些。”
高泠理了理袖子,稳声道:“姜芸,你不能伤害文君。”
她一征,清眸里闪过幽怨,皱眉说:“我就只是问问,我在意的男人爱别的女人,我连问问都是错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个会任性嫉妒去害你爱的人的女人?切莫说她此时不在这儿,若是在,我姜芸也不会做那些妒妇之事……你不担心……我被她伤害吗?”
“她不会欺负你。”
“你真是了解你的妻子……”
她有意加重了“妻子”二字,说罢从榻上下来去倒水喝。
茶水注入杯中的清脆声于二人之间荡开,她背对着高泠,静静地小口酌茶,凉透的茶水入喉,激灵醒她全身。
“你放心,等她来,我会与她好好相处,不会让你左右为难……”姜芸深吸了口气来平息心中的隐疼,看了看窗外,外头微微摇动的树枝,上面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阳光照上去耀眼灼目,像是已近日中,“我不是吹灭你的清风。”
高泠很快离开了这间屋子,什么都没交代,姜芸也有些来气。
这种只剩下她一人的寂寥,让她觉得高泠对自己的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热烈,她将自己的放不下代入陈焘,以为他也与自己一样放不下年少时那段纯粹美好的爱恋。
可这下,忽觉高泠早已再度踏过数次春秋四季,只有她一人留在那年隆冬满身旧雪。
正想着,高泠又走了回来,他在她身边坐下,倒了杯凉茶来喝,阳光跳到他睫毛上,他看着她一改之前的语气,两颊有些微红,说:“再睡会吧,或是用了膳再睡会儿,朕得去处理政务,晚一些再回来陪你,想吃什么跟言姑姑说,嗯,朕走了。”
姜芸被他这突然的转变弄的一愣一愣的,故意道:“陛下是出去一趟换了颗心回来吗?”
“你生气了?”
“怎敢生您的气。”
“我拿,文君当妹妹的。”
姜芸本就要熄灭的火儿又被他的话拱了起来,“那你妹妹你娶吗?你拿我当妹妹吗?她是你妻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若拿她当妹妹,对她并非男女之爱,便不要把她捆在你身旁,白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他垂下眼皮,“若论起来,她确实是我表妹。”
姜芸朝他瞪眼睛,高泠见了忙道:“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刚醒就生气对身体不好,芸芸,你别气了。”
他的语气有些像撒娇,姜芸一时恍惚,许久许久不曾听他如此对她说话,真的好像梦一样不真切,“你叫我什么?”
“芸芸。”他像以前那样唤她的叠字,双唇带着温柔弧度,他这个样子真的能把姜芸彻底摧毁。
“你放心,我真的会好好和她相处的,不让你为难。”
高泠临走前朝她笑,可那笑容看着明明是苦的,真不如不笑。
过了会儿,言春领着习桑进来伺候,姜芸与习桑对视的刹那,透过习桑的纯亮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过去的三年,好似感觉到东定旧主在这里注视着自己,猛然胃中一阵翻滚,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又呕了出来。
“娘娘。”习桑抽出手帕为姜芸擦嘴角,急出来泪珠,“言姑姑,您瞧瞧娘娘这是怎么了?”
言春边顺姜芸的后背边说:“该是饿了,去把备好的粥端来,先让娘娘吃些东西压一压。”
习桑听了言春的话,擦了擦自己的泪,急忙去照做。
姜芸捂着胸口平静了会儿,问言春:“陛下可用过饭?”
“陛下方才被刘公公带去正阳殿了,说是有要紧事,走时吩咐奴婢来照顾您。”
“怎么跟个铁人一样。”姜芸嘴中低声嘟囔着,言春在一旁轻叹了口气,这时习桑也回来了,又是伺候皇后更衣盥手,又是端茶漱口的,这些日子下来,习桑将侍女那套都学了记在了心里,见她如此适应,姜芸心中宽慰了不少。
姜芸用完饭后叮嘱言春备一些饭食,她要亲自给皇帝送去。
在皇帝接见大臣处理公务的正阳前殿,姜芸恰巧遇到众大臣与赵旦走出殿门,在那成群的臣卿衣冠里,他的一袭白袍灼灼刺眼,又因走路略跛,十分引人注目。
看起来衣下之伤仍未好透,愧疚之感涌上姜芸的心头,她替高泠而愧疚。
众臣向皇后行礼,赵旦随在其中,姜芸心中刺痛,一声带着颤音的“平身”后,赵旦随着起身。她猛然没有转变过来身份,废后诏书已下,天下之人大都知道她不是皇后,为何……
送诸位大臣出殿的刘慎小跑儿着下了丹墀,“皇后娘娘,您怎么也不让人跟着。”说着,忙接过姜芸手中提的食盒。
她回神时,群臣已经远去。
“刘公公,你们怎么……我已不是皇后了。”
“陛下一大早便写了复您后位的诏书,原要奴婢给您送去的,后来陛下说要亲自给您。”刘慎顿了顿,面带喜色,“快一个月了,陛下自从荆州回来,这是他第一次接见大臣,看起来心情也不错,方才还跟诸位大人说笑呢。娘娘您略等等,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您来了。”
姜芸一边想废后立后到了高泠手里怎么跟儿戏一样,她不愿被他如此捉弄命运,可一边又欢喜他如此儿戏。
刘慎很快进了殿又疾步出来,请她入殿,姜芸跟刘慎上了台阶,霎时,殿内的侍人纷纷退了出去。
她看到高泠在写字,微侧着头,神情专注,其风仪放眼南北大族无人能比,只那一眼便戳到了姜芸的软处,他写字时的模样和以前一样。
砚台墨已干,姜芸走过去自然地拿起砚滴滴了两滴水到砚台上,用墨条开始磨墨。
那是块好墨,没磨几下便墨渖烟起,陈焘爱四处收集佳墨,次次得了块好的都要拿予她看,两人为了一块墨能欢喜上好一阵,可这块姜芸不曾见过,且也确定不是东定皇帝的旧物……
她也想知这是何种墨,但见高泠写的专注,忍着没问。又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字,一列列端正小字整齐地排列着。
终于高泠写完搁了笔,姜芸把憋得极难受的话说了出来:“现在的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连字都要藏起来,你把自己捂得可真严实。”继而她又说,“我看你写的,你要废了中正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刚收了氏族的兵权,现在又要夺了他们门荫入仕的政治权利,你觉得现在这个时机可对?怕是把他们逼的太紧了,又要反你。”
他不再用眼角散出去的余光看她,而是抬眼,直直地看着她,高泠从上次姜芸写给姜平的信中已经感受到了她的政治敏感,听了她方才的话心中甚喜,设想以后她不仅能同他谈文谈乐,还能同他谈论政事,心中快哉,“坐。”
等姜芸于他案前跪坐,他说:“以前就是靠九品官人法给予氏族政治优势来安稳氏族,现在此法早已成了他们把持朝政的便利,此前不废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现在他们没了兵权,正是打压的时机。”他停了停又说,“你叔父姜平同他们不一样,他亦愿掌重权,不过是为了守护这片国土,朕心中有数。”
“是,我叔父忠的不是君,是民,他早已无他,若有一日你成了害民的君主,他会第一个反你。”此话不该对一个帝王说,自古帝王最忌惮不忠君之臣,而姜芸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对眼前这个皇帝说了。
高泠的反应也令人意外,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说:“朕知道了,那朕唯有日日励精图治,不愧万民喽。”
姜芸红了脸,把他身前的奏疏纸张拢到一起,从食盒里端出吃食,将银箸递给他,高泠接过,问:“你可吃了?”
她“嗯”着点头。
“还真是饿了,你大可不用自己来送。”
“想时时刻刻见到你,便来了。”
高泠要去拿饭碗的手悬在半空,旋即将那碗拿起,“你总是如此,能坦然地说出你心中所想。”
“是对人的,只限于对心上人……我的心上人以前也与我一样坦然,不知为何现在变了,可我想告诉他,无论何时他想说,我都会听。”她说的那般决然与坚定,高泠平淡的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的砚台从哪里得来的,是块极好的墨。”
“那块墨……文君知朕偏爱集墨,从一老翁处求来送予朕。”
姜芸淡淡地回,“挺好的。”不知是在说墨还是在说其他。
高泠心疼地看着她,将那立后诏书给她,而后又递给他一物,“婚书,你收好。”
“哦。”她急着打开那婚书看,看着看着不觉嘴角上扬微笑起来,他的文风是她喜欢的,来回看了两遍后,才注意到高泠正瞧着她。
她不再藏起微笑,过去的苦难不经意地流出,总会浇灭她心头的欢喜,这次欢喜战胜了苦难,她对他笑,然后对她说:“这是我独一份的,我喜欢。”
但高泠没有回她以微笑,而是低头进食不再看她。
姜芸在此处待了很久,她只静静地坐在高泠身边,为其磨墨、递笔、裁纸、端茶……二人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这种的默许令姜芸缓缓放松了下来,无事时便托着下巴放心大胆地盯着高泠看,眼珠子一下都不转地那种。
换作以前,时间这样静静地流淌,姜芸心中定是欢喜与充满希望的,而现在,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不可控的事,正如之前所想,她与高泠之间不止是只有他们两人,她不敢想未来,不敢想三年五年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好似今日的相处便是他们关系的终点,他们不会更亲近更幸福,爱一个人就像是患上了一种疾病,无法治愈的疾病,等待着被宣判死亡。
可姜芸极讨厌这种感觉,本来还算平静的心在这种注视中渐渐躁动起来,她默默地从高泠对面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像以前那样,挨着他正腾着写字的胳膊坐下。
金丝裙摆摩擦到他的宽袖,扰动了高泠的心神。
“待会儿再陪……”话只说了一半,哽在喉中,姜芸记得,这句话完整的是“待会儿再陪你,芸芸你乖一点嘛……”她在高泠的身侧,僵得一动不动,等待着他再续说的可能。
墨汁顺笔尖滴落,滴吧一声,浓黑的墨花一点点渗开,他撂了笔。姜芸仰头瞧见了他脸上夸张的愣神与眼底的悲凉,随后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雪,欲靠近他的寒冽。
却在触碰到他的瞬间,他唤她,而后落下唇来亲吻她,两人抱着吻着。
指尖从薄脊摩挲到腰间,他托着她倒在席上,正待入港之际,门被敲响了。
高泠扶起姜芸,两颊带着赧色,“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比他脸红更甚,火辣辣地烧着,忙用手背夹着脸,“你先忙。”
刘慎进来禀事,姜芸只能先走,离开了正阳殿时,姜芸听到了刘慎的声音,他说,“李小将军回来了。”
鸠鸟扑腾着翅膀,扰动梧桐树梢,地上斑驳微颤,洒了一地心的碎片。
姜芸心惊,李原钧带着李文君来了,被高泠日日挂在嘴边放在心头的他的妻子来了,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婚书,生怕那婚姻的凭证忽然消失不见。
七零文学网【70wx.com】第一时间更新《新皇逼我做皇后》最新章节。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