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收买人的是你的心跳
隔着玻璃看到绿的那一刻，糜奇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绝境逢生”。
一天前，当他被蓟木督促着不耐烦地从游戏中退出后入侵到实验室内网，检索绿的信息却弹出“查无此人”时，他几乎看到死神在向他招手——要是绿在他的监视下出了什么事······不不不不不，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在清醒状态下承受自家大哥冰冻半径十米内活物、强烈到几乎出现实体的鬼畜气场爆发。那种事情一辈子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于是懒癌晚期的二少爷极为少见地发挥出非凡的行动力，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内完成了飞艇预订，人员安排，情报收集以及入侵路线探测等一系列工，企图在伊路米发现之前把绿活着捞出来。
然而千算万算，却忘记堵住全程围观的蓟木的口······于是在糜奇出发的当晚，远隔两个气候带的北极圈边缘的某城市里，一艘飞艇也悄无声息地起飞了。
抵达实验基地后，糜奇在管家的掩护下一路杀进实验室。他不是家里的直接战力，因此分配给他的管家们都是以防御能力为主。这导致入侵并不轻松——打开绿所在的实验室的门时，他身边的管家只剩下一个，还得守在门边监视周围的动向。
他三两步奔到绿身前，打量一番发现除了几处流血量不大的创口外没有别的致命伤，便焦急地拽起她一条胳膊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我带来的人顶不了多久了！”
绿顺着他拽她的力道站了起来，然而没走两步又跌坐下去。从白发少女死去后她就感到身体很不对劲——某种冰冷的气息从伤口入侵到了她的肌骨中，顺着血液向四肢奔涌。蔓延到心脏的时候她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仿佛有什么拉着她往虚无的深渊无止境地坠下去。
糜奇也察觉到绿的不对劲。他手中握着的胳膊几乎感受不到筋肉的起伏，撩开挡在绿脸上的头发后，糜奇发现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糜奇只能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外走。他此时只有九岁，还没到拔个子的年龄，比已经十五岁的绿矮了整整两个头。因此虽然努力地托着她的上身，她的脚依然垂到了地上。
他们行过的地上留下一行断断续续的红。
伊路米从飞艇上走下来时，之前在寒冷的小城穿的长风衣都未来得及换下。他本来就生得修长，在十几岁的同龄人中亦显得高挑，面庞却又过于精致，这导致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多半只会惊叹于他的美貌，往往忽略了他的性别。
被糜奇一行人绕过去的研究所门卫面对着这样一位雌雄莫辩的美人，心神荡漾了片刻后迎上去殷切地问：“这位······是有什么事吗？”
“神经科的实验室在哪？”
门卫愣了愣。最近上面来了人，点名要视察神经科，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正要扯个理由敷衍过去，却听见小孩喘息着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呼：“······大哥？”
糜奇见到伊路米的刹那，内心是崩溃的。在这种时候人们往往要将手上的东西摔到地上以显示他们的震惊，糜奇受到的惊吓显然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种，因为他把手上的绿连同他自己一起摔到了地上。
伊路米大步走过去，一手抱起绿，一手抓住糜奇的衣服后领，将他提起来打量一番：“没事？”
糜奇战战兢兢地点点头。伊路米将他放到地上，露出一个“待会再收拾你”的眼神后，把注意力集中到绿身上。
少女空洞的目光没有焦点，投放到不知何处的虚空当中。
他抱起她时就察觉到她轻了很多，就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他摸摸她的脸，又像母亲对待婴儿时哭闹的奇犽一样，将她圈在手臂里晃了晃。
少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伊路米想了想，在指尖凝出一根针，犹豫片刻后扎在少女后颈。
“绿，醒过来。”
他的语气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安抚。
片刻后，少女的睫毛颤了颤。她的目光仍然是一片混沌的，视线却茫茫然地对上了说话人的眼睛——“伊路······米？”
她有些迟疑地问，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低不可闻。
和糜奇他们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之前和绿一起被关在实验室的男人。
伊路米瞥他一眼，抬手示意身后的管家：“抓住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医生立即准备治疗方案，用他试验治疗效果。”
他注视着怀中虚弱的少女。实验室提供的制服非常单薄，她露出的皮肤很快被风吹得浮起淡淡的红色。感受到寒意后，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将脸紧贴在他的胸口。她的脸颊也是冰凉的。
被从头到尾无视了的门卫杵在一旁，正在死命纠结要不要上去盘问他们一行人的目的时，就看到之前向他问话的高挑美人脱下了身上的长风衣，裹到怀中面目与之极其相似的少女身上，随后顺手将少女被压到衣领下的头发撩出来。很亲昵的动。
门卫不禁猜测，两人也许是兄妹。或者姐妹？
伊路米瞥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门卫，越过他往门外走去。不过是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没必要动手。
临走前点了两个管家：“去实验室把相关资料清理了。做得彻底些，留下痕迹也无所谓。”
再次开启的“有违人道”的实验，想必会是一个好筹码。
绿再次醒来的时候，枯枯戮山已经入了夏。
醒来的时候觉得非常冷，好像全身的温度都随着上个季节一起流逝了。入目的是病房内刺眼的白，好像躺在茫茫的雪原。
她就回想起自己的梦境。梦中也是一片苍茫，所处的空间如宇宙一般延伸开去，广阔无垠。她无法辨别白天与黑夜，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虚无中存在了多久。一天？一年？十年？恍惚间头发已变雪白，再看时却依旧是墨染般的黑。
起初萦绕在周围的是刺骨的寒冷，然后听到液体落地的声音。她往脚边望去，原来是自己的血滴了下去。那血在地上开成一朵一朵的蔷薇，随后沿着她的脚踝往上攀爬。蔷薇蔓延到的地方，传来了灼烧般的痛感。
就在她思索着这个梦预示着什么的时候，伊路米推门而入。
首先是告诉她，她已经开念了这一事实。然后挂着一脸假到不行的期待表情拍了拍手：“有空就做个水见式吧。”
绿看着那张明明是面瘫却偏要装得情绪丰富的脸，胃部开始隐隐痛。
忍了半响没忍住，开口道：“少爷······您正常一点的表情就好，我不介意的。”
走之前还很正常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说话期间绿发现伊路米的头发似乎比之前长了许多，不少已经垂到了肩上。
她已经睡了那么久了吗。
伊路米在床边坐了下来，绿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些垂头丧气的意味。
“少爷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伊路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掌托住下巴摆出一个愁苦的姿势；“我最近看了些领导与管理方面的书籍，觉得这次的事件深刻地影响到了我们之间的信任以及你对我无条件的崇拜之情。”
“
您看的是什么书啊······”
“《君主论》。”
“
······所以我是你的奴隶吗？”
伊路米歪头想了想：“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是我的影子——所以我对你有领导权。”
“那么您突然人性化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书上说，成为一个有人情味的领导更加有益于对下属的感情投资与收买。”
“这种事，当着要收买的人的面说出来真的好吗······”
伊路米沉默了。屋里能听到不知名的嗡嗡声。
“所以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他不带表情的脸奇怪地显得感情相当真挚。
绿注视着伊路米漆黑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小小的自己，正如同那天辗转于生死间的她见到的一样。
“不，我并没有生您的气。”
她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带着某种包容与平和的气息在白色的只有两人的房间里扩散开来。
“我很感谢您来救我。”
在这个本来毫无关联，毫无依靠的世界。
“其实那天我知道的，您抱起我的时候。”
在一切希望都远逝，徘徊于明暗边界的瞬间。
于万籁俱静的虚无中，听到的急促心跳声。
透过血管，透过胸膛，透过贴在胸口的耳廓，直抵冻结的心脏。
“少爷其实很担心，对不对？”
虽然无法看清表情，但心跳不会说谎。
所以察觉到和世界仅存的一丝联系，绵长，又温暖。
所以想要努力活下去了。
“谢谢你。”
绿说着，将头轻轻靠到少年的肩膀上。
伊路米没有排斥这个行为——他微微侧了侧身，将脸颊贴近她的额头。
他们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候，此时却自然得仿佛已如此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他和她的头发垂到一起，刹那的相触几乎称得上温柔。
如同两人从此交织在一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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