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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
蒋培羽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他们摊前生意极好,异常忙碌,就这不过十分钟的功夫,林悠悠又应付了两位顾客,换了一次冰筒,去后厨冰柜取了两次冻鱼,一条一条铺开。那种鱼的名字他不认识,长得龇牙咧嘴,瞪着眼珠子看着他。
等人潮散去些,他才走上去,听到那个声音照例问他\"whatwouldyoulikesir?\",他抬起头,与林悠悠对视,她比少年时面颊上丰盈了些,笑起来总让人想多看两眼,她愣了两分钟,眼神安安静静地,说:“怎么是你啊,蒋培羽。”
林悠悠跟摊主借口上厕所,取下围裙袖套,后厨的冷柜上悬挂了一块小镜子,其实是三角形的残片,她不着痕迹地照了照。
心中有些后悔——今天穿的是一件陈旧的灰蓝色卫衣。
走出摊位,往左再往左,就出了生鲜区,蒋培羽站在一家市场很有名的咖啡店摊前等她。
他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十四岁时的那种气质,散漫疏淡,但和人说话的时候神情又十分温柔。
除这之外,他长高了些,侧脸的颌角变得更突出些。仅此而已。
“抱歉,等很久了?我请你喝咖啡吧。这个咖啡很有名。你喝咖啡的对吗?牛奶可以吗?还是杏仁奶?燕麦奶?”
还没等蒋培羽做声,她就上前去点了起来,到了要付账的时候,右手腕突然一紧,蒋培羽虚握住的,将她侧身拉到身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刷卡。
林悠悠轻轻地挣开他,说:“我袖子脏。有味道。”说完,退到后面的白墙处等待。
她不知为何,紧张了。
蒋培羽站在前面等咖啡,林悠悠盯着他的后脑勺,络绎不绝的人潮偶尔会阻挡她的视线,她任凭思绪飞得好远,飞去了北半球,飞去了十四岁的秋天。
“跟我这么客气?”蒋培羽走回来,递给她一杯咖啡。
林悠悠接过去,触到他的手指,有些凉,好像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是她来澳洲的第六个冬天了。
“也没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你在这儿念书么?”
“是,我来读研,念金融,第二年了。你呢?”
“我没你会读书,高中毕业之后就干脆跟着我表舅一起来这边做工,这边有个老乡做水产生意。”
她从前也偶尔提起这个在深城的表舅。
“那你来多久了?五六年了?”
“是啊。”
两人没话找话,又聊了些最浅的话题,海鲜铺子一周开几天,他们各自住哪个区,蒋培羽读的是哪所大学,什么时候开学。诸如此类。
他们已有太多年不曾见面,蒋培羽能将自己一眼认出已是奇迹,林悠悠不觉得有什么失落。只是他们到底走过了太多不一样的路,因而丢失了许多共同话题,又对仅有的话题也很小心翼翼。
这是成长带来的距离。
十四岁的那个秋天,出身,阶级,财富,学历诸如此类的烙印离他们还很遥远很朦胧。
他们曾被同一个陈旧温馨的世界包裹着,呵护着,以为什么都不会改变。而那个秋天距离如今已经十年。
“我要回去上班了。不然我那个小气老板,要算我旷工的。”
林悠悠与他告别,她甚至没有想过要留一个联系方式。
莫名地,她想赶紧回到那个散发着海的腥味的小摊,把她的围裙穿上,笑盈盈地招揽路过的人。那个抠门的意大利摊主都说,她的销售记录是店里最好的。
蒋培羽没有留她,但他拿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前几年罗星诚还想着通过□□找你呢,结果你也没回。”
林悠悠笑笑,说:“□□好久没用过了,密码都忘记了。”
蒋培羽扫描她的二维码,说:“那我不打扰你上班了。”
“再见蒋培羽。”林悠悠把空的咖啡杯扔进垃圾箱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悠悠小林,这是她的微信名。
头像是像素极低的一张照片,十四岁时短发的林悠悠。蒋培羽当然认得,那是他亲手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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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
2009年的十一国庆节,蒋红国自深城回到武汉,他给蒋培羽带回一个最新款的耐克书包,一部新款的诺基亚5300和一台昂贵的佳能单反相机‘无敌兔’。
“你不是前段时间说想要个相机么,有空到处在武汉走走拍拍挺好,发展个兴趣爱好。”蒋红国在饭桌上鼓励他。
刘蓁开口絮叨道:“你就惯着他吧。他现在正是要把学习搞好的时候,不然到时候去了深城跟不上怎么办。对了,老蒋,那个新东方一对一的班你打听了吗,什么时候报名?”
蒋红国囫囵对付过去,对蒋培羽眨眨眼睛。
距离产生美,进入青春期后的那几年,蒋培羽在心理上与父亲反倒更亲近一些。
也许是因为他不会像个幽灵似的监督着他的一言一行,也许是他会尊重他的兴趣爱好,也许是他不像刘蓁那样焦虑于三五年后的他的未来,也许是他会像成年人一样对待他,与他谈一些生意上或是新闻上的事情。
因此,这个国庆节的开头蒋培羽是十分快乐的。
当夜刘蓁和蒋红国在客厅说话,他一人在房中摆弄他的新手机和新相机,前两日降了温,秋意浓起来,窗户开了小缝,不只是谁家的小孩在楼下玩耍发出一阵阵笑声,他连续对着书桌上的静物按下快门,思绪被风一吹,散开了。
——林悠悠在干什么呢。乡下好玩么...不对...我惦记她做什么?
蒋培羽又觉得有些热起来,他把自己甩到床上,烙煎饼似的滚了两滚,又伸长了手把窗户推开一些,拿出新手机,换了sim卡,给林悠悠发信息。
他问,‘乡下好玩么。’
等了三分钟,手机屏黑了。他有些烦躁,摸索着去设置里头将待机时间调得长一些。
依然没有回音。他百无聊赖,开始查看手机的音乐功能。
不一会儿,手机滋滋地震动起来,一条新信息。他刚点开,还没看清楚,刘蓁却忽然推门进来,他一激灵,把手机往枕头里一扔,大声抱怨道:“妈!你能不能敲敲门。”
刘蓁端着牛奶进来,责怪道:“你澡都没洗就往床上躺,窗子开这么大,等下又感冒了。英语单词背完没?”
蒋红国进来打圆场,说,“明天就去旅游了,你让他歇歇。”将刘蓁赶去客厅吃水果了,他又坐在他床沿隔着被子拍了拍蒋培羽的背说,“快,别惹你妈妈生气,去洗澡,今天得早点睡,明天要起早。”
又看到他桌上的相机,说:“怎么样,好不好用。”
蒋培羽见刘蓁走了,这才坐起来,说:“挺不错的,爸,你知不知道它还有摄影功能,感光度也很牛。”
蒋红国年轻时也沉迷过摄影一阵,将相机拿在手里把玩,又跟蒋培羽传授景深运用,测光的一些小技巧。
平时他们在这些事情上是有话聊的,今天蒋培羽却只惦记着枕头上的手机,频频走神。
好不容易送走了蒋红国,蒋培羽立马错身去够手机,点开一看,却发现只是一条彩铃定制的广告短信。
“靠。”
那天晚上蒋培羽很晚还没有睡着,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又做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林悠悠炸了一大盘木芙蓉花要他全部吃下,一会儿是罗星诚追着只狗崽到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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