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北门。
伊芳哼着歌儿,晃着树上掰下来的树枝:“然后,我们直接把那只野猪架在火上烤了,那么大一只,抹上厚厚一层盐,然后架在火上烤,烤猪的油水滴到火上,会让火烧得更旺。我们烤了好久好久,直到它的表皮变得金黄酥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猪肉!哦,这个树枝好硬……”
她掰着手中的树枝,将树枝周围的分叉枝条掰掉。
她的童年玩伴巴泽尔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最近几天,她每天都会和巴泽尔出来散步,他们会在伯爵府绕一大圈,最后停在北门,在北门的树下说话。
刚开始,女仆和骑士们还跟在他们身后,伊芳骂了他们几次以后,那些人终于不再跟在他们身后了。
后来,北门的看门人也会在看见他们走过来时,识趣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子里。
刚和巴泽尔见面谈话的那几天,伊芳心情极糟。
但今天,她的心情还不错。
她继续摆弄那根树枝:“就因为那个野猪肉太好吃,后来我们再看到野猪,都会双眼放光。可惜野猪没那么容易遇到,后来我们遇到了野猪魔兽,可是你也知道,魔兽的肉是臭的,根本无法下咽……”
“伊芳小姐。”巴泽尔说,“这些事您之前说过了。”
“哦,是么,最近我和你说了太多事,忘记了。哎呀……”用力扒断的树枝划过手,留下了一道血痕,“破了。”
巴泽尔马上叫道:“小姐,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小心点?”
“没关系的,巴泽尔,”伊芳举起手,“只是一点小伤。”
巴泽尔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松开眉头:“伊芳小姐,您看看您的手,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它令我心痛。”
“什么?”
“茧子,我在你的手上看到了茧子。”巴泽尔说,“贵族小姐的手上不应该有这种的东西!伊芳小姐,您家里人为了准男爵的爵位为王国捐了不少钱,他们真心希望您能成为一个贵族少女,也把您当成真正的贵族来培养。可是现在,您的手上却有了这种卑贱之人才会有的东西。”
他痛心疾首:“若是佩兴斯准男爵知道,一定会非常伤心。”
“伤心的应该是我。”伊芳放下手,“如果不是他硬要把我嫁给那个秃头的子爵,我也不会离家出走!”
“您不懂您父亲的苦心,老贵族们看不起准男爵,觉得他们不是真正的贵族,但是你只要你和子爵结婚,你就能变成真正的贵族。”
“如果我成为骑士,我不需要结婚也能成为真正的贵族!”
“伊芳小姐,您太天真了,因为佩兴斯大人把您保护得太好。”巴泽尔摇头,“女人不可能成为骑士,你看看那两个成为骑士的女人都是什么下场,她们现在是通缉犯,这一定是班布尔神降下的惩罚!”
“温士顿·迪福伯爵正在招待这位通缉犯。”
“是的,这是温士顿·迪福伯爵给您们的机会。”巴泽尔叹道,“回家吧,小姐,您不能再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啊,巴泽尔。”伊芳歪着头,“我们又要说回那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了,这几天,我们为了这些吵了多少次?我说了无数遍,我不觉得辛苦,我很开心!你看,我现在比原来瘦了不少呢,也长了很多肌肉。”
巴泽尔打量着伊芳:“恕我直言,伊芳小姐,您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贵族小姐,您变得又黑又瘦,就像那些在田里劳作的普通人。”
“普通人有什么不好?你曾经说过我太胖了,身体虚弱。”
“我说过这种话么?”
“是的,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艾奇逊男爵家的小姐有多么苗条,多么温柔,你也夸过斯彭德准家的女儿看起来很有气质,还有你出门遇到的各种小姐,她们各有各的美好,而且都青睐于你。没错,你在我面前夸过很多女孩。”伊芳忽地站定,看向巴泽尔,“那时你说我胖,现在你说我瘦。你总是对我不满意!”
巴泽尔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哦,有这回事吗,我不太记得了。”
伊芳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哈,真难想象,我曾经为你的话伤心,痛苦,自卑,一次次在被窝里哭泣。而你却能轻易地说出,你不记得了。”
“呃……”巴泽尔说,“小姐,我们不是贵族,我们很忙的,每天要做很多事,无法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即使是你们一遍一遍重复的话?”伊芳说,“但是如此繁忙的你却能编造出和魔兽战斗,并被贵族女□□慕的故事呢。”
“……”巴泽尔的脸迅速地红了。
“巴泽尔,你的话语是如此的廉价,就像你的故事一样虚假。”
“……伊芳小姐,您变了。”巴泽尔叫道,“您原来是个温和善良的小姐,从来不会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
“你在骂我?”
“不,小姐,我只是,我只是……”巴泽尔的额头开始冒汗,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我只是希望能引起您的注意,假如我不编造那些故事,你永远不会看向我,我在祈求您的注意,您的怜爱。”
“为什么你之前不这么和我说,你总是和我若隐若离。”
“那是因为我爱慕你,伊芳小姐,您是贵族,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配不上您。”巴泽尔红了眼眶,“你知道您父亲说起您婚事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吗?我一直深爱着您,投入了全身心爱你。”
“你说谎,你明明看到了我因为订婚而痛苦,我甚至和你说了愿意和你一起走,当时我一直在等你带我私奔,可是你没有做任何事!”
“我不能抛下我的家人,小姐。”巴泽尔捂住了脸,“可是自从您离开以后,我像失了魂一样,我每天每天都在想着您,请原谅我之前对您的伤害,那只是一个初入爱河的少年的莽撞罢了。伊芳小姐,我爱着您,真心地爱着您,无私地爱着您,甚至可以把生命献给您。”
伊芳的眼睛也红了,她对巴泽尔伸出了双手:“那么,巴泽尔,拥抱我吧。”
巴泽尔愣了一下。
“怎么,你不说你爱我吗,为什么不过来?”伊芳歪了歪头:“还是你在害怕,害怕我是女巫?”
“不,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您。”巴泽尔慌忙地上前,抱住了伊芳,“您地位高贵,又纯洁又美好,虽然那些奇怪的女巫利用了您的天真稚嫩,让你误入歧途,但是我依然爱着您,我爱着您的心是不会变的。”
他们拥抱着,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巴泽尔,你知道么?回到维尔博的这段时间,我的脑子一直很乱,我发现这里与我记忆里的家乡完全不同,我过去好像一直生活在荒谬的世界之中,可我却从未察觉自己的痛苦,并误认为自己很幸福。”伊芳的声音中带着委屈,“真奇怪,之前我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你的话呢,你明明一点都不在乎我。”
“不,伊芳小姐,”巴泽尔抱紧了面前的女孩,“我在乎您,我只是太胆小了,您知道的,在爱情面前,我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但是您会原谅我的不是么?”
“如果是原来,我大概会相信你的话,因为那时候我确实很天真。”伊芳轻声说,“可现在,我觉得,你们都是天生的演员。”
“不,我没有,伊芳小姐,我是真的……”当伊芳的手放在巴泽尔腰间的时候,男人的身体和他的声音一起僵住了。
“我见过他们的惧怕与恐惧,也见过他们说谎的模样……啊,那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女孩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巴泽尔,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那般无私地爱着我,又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刀呢?”
巴泽尔猛地推开了伊芳,伸手去摸自己的腰间!
但他的手被树枝抽中,与此同时,别在腰间的那把小刀被伊芳抽了出来。
“真是把好刀。这是伯爵给你的刀么,用来替代被我骂走的骑士?”伊芳摆弄着手里的刀,“巴泽尔·利齐,我曾经把你当成我的骑士,无数次幻想你从邪恶中把我救出,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你第一次替代骑士拿刀竟然是为了防卫我。”
“不,你误会了,伊芳小姐,”巴泽尔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为了防身……啊,不,是为了保护您……对,是为了保护您,您知道现在的局势么,您的身份非常特殊,极其危险,所以我必须有把刀……”
他说到一半,再次停下了,看向西边:“什么声音……为什么马在往这边跑?这里不是骑马的地方!”
伯爵府精心饲养的四匹马正朝北门这边跑来。
伊芳弯起了嘴角:“是我的同伴吧。”
巴泽尔猛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伊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狄赖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伊芳,我们成功啦,我和克利欧已经把我们的武器拿回来啦!”
和克利欧同乘一匹马的狄赖高高地举起了手臂,快活地展示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匕首。
巴泽尔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叫了起来:“你没想着和我在一起,你骗了我,你前几天是故意从我这里套话,问出你们武器藏在哪里!”
“是的,巴泽尔,你应该庆幸,你还有点用。”伊芳笑了起来,“谢谢你的情报。”
“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这么骗我!”
“巴泽尔,你不是说你可以为我去死么?我又没有要你的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她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未脱的稚气与青涩,说出的话却令他震惊,“哦,还是说你总是想着如何骗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骗你么?”
“我那么信任你,你却骗了我!”
“这不是信任,而是轻视。”伊芳反驳道,“回想一下吧,巴泽尔,当我和你说起我这段时期经历的时候,你的眉头从来没有松开过。”
“因为你那个决定是错的,你不应该离家出走,你应该用性命要挟你的父母,让他们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巴泽尔忽然吼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你这个蠢女人,离家出走能得到什么?你还洋洋得意地对我说你的那些无聊的事,你在看不起我吗?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只会傻笑的愚蠢家伙是贵族,而我却什么都不是!”
他一直都在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他对自己的生活不满,只能编造很多故事为自己懦弱的人生增彩。
这是他第一次爆发,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面前这个一直对他微笑的贵族女孩身上。
她崇拜他,迎合他,这说明她比他要弱的多。
她是弱小的、愚蠢的、大脑空无一物的家伙。
所以他可以教育他、教训她,把她踩在脚下。
他没有打过魔兽,他不敢违抗贵族,辱骂这个女人是他能做到的,最勇敢的事。
“啊……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你什么都不敢做,却希望我做这些事。”伊芳气得颤抖,“你果然是这样的人……”
在听巴泽尔带回来的那些胡乱编造的故事时,她总是不吝于自己的表扬和赞美,她惊叹他的“智慧和勇气”,为他的胜利而喜悦。
但当她告诉巴泽尔自己的经历时,他却总是说她们的生活充满艰险——“太危险了”“这只是运气好”“这样不行,你们做得还不够”“下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小姐”“遇到这种事情,她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天真的小姐们,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每当她开心地说起一个事情,他总是会打断她的开心,然后开始用谦卑的语气教育她,使她无法保持笑容。
无论她怎样强调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开心,自己的快活,自己真实的心情,都会被一一否定。
——“不是这样的,小姐”“那种情况怎么可能开心”“小姐,你只是在迎合她们”“可怜的小姐,你受苦了”“小姐,你很不开心吧。”
刚开始,她只是疑惑,疑惑为什么她说了无数遍自己的心情,他依然像是没听见一样重复着那些奇怪的话。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也没有认真听过她说的话。
他只想看她受苦。
他把自己的自卑和不幸化成刀,插在她身上,以此来获得优越感。
“所以呢,你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你希望我哭哭啼啼?你希望我抑郁难过不能自拔?希望我受完苦之后重新投入你的怀抱?那样才是正常的么?才符合你对我的期待吗?”伊芳厉声骂道,“巴泽尔,你才是真正的蠢货!”
过去,她从未如此凶狠地对巴泽尔说过话。
她不是真正的贵族,她的家人却想成为真正的贵族,把她当贵族小姐培养,让她与真正的贵族结婚。
“你要讨人喜欢一点啊,伊芳·佩兴斯,不然我们的钱就白费了。”她的家人总是这样说,“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才成为准男爵,又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你,你一定不能辜负我们,这才是你的价值。”
所以伊芳总是在笑,温和地笑、谦卑地笑、无知地笑、讨好地笑。
因为他们总说爱笑的女孩讨人喜欢,所以她在镜子前练习过很多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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