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帝履流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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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海棠扭头,看见不远处骑马而来的两个男子,或者应该说是一大一小两人。后面那个只有十岁的模样,表情却严肃的很,稳稳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掩不住好奇的往这儿看。
当先那青年男子打马更上前几步,面孔英俊,气场凌人,居高临下的打量神色让虞海棠很不舒服。她也不下马车了,盘着小腿儿坐在车板上,瞪大眼睛同那男子斗法。
“你是谁!”
这人看人的眼神真讨厌,像盯着一件物什似的。
男子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轻笑一声:“我不同你说话,小崽子,喊你家大人出来。”
虞海棠气得柳眉倒竖,昂着小脑袋还欲再说什么,被鸿安公主制止了。
清冽悠扬的女声如破冰溪水般,自马车内潺潺流泻而出。
“同一区区垂髫小儿计较,北山王殿下倒也不怕跌了身价。”
果然。
男子抚掌而笑,欣然唤了一声阿姊。
迎着众人欣羡而又痴迷的目光,马车内缓缓探出一张惊艶众生不似真人的面孔,紧接着是堆云乌鬓,窈窕缕衣,和重重衣摆下一闪而逝的精致鞋尖……
待到她整个人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京城四月的微风里时,屏息已久的凡人这才得以轻声喘气,捧着一颗急切莽撞跳跃着的火热心脏,慨叹这世间少有的,登峰造极的颜色。
大宁建朝一百六十余年,传到如今已有七代,而仿佛蕴藉了大宁皇室这七代的所有的风水与风骨,才堪堪教养出这么一位鸿安公主——
越是面覆冰雪凛然众生,越是引动心魔孽障欲壑难填。
而传言中这位公主的身世亦如同她的美貌一般离奇。
金枝玉叶流落民间变成乞儿艰难求生到十二岁,风吹日晒的肌肤可以重新养回娇嫩,但心里又怎会不留下痕迹呢?
李麓年掩去眸中波诡云谲的底色,转瞬换上一副轻佻笑脸。
“几次邀姊姊过府一叙,姊姊也不应我,却有空来送咱们侄女上学……我可要伤心了。”
虞海棠险些被他浮夸的表演酸掉了小虎牙,暗地里嘀嘀咕咕,还侄女呢,这算哪门子亲戚……
她还想再听一会儿,奈何还要去听课,只得依依不舍地拖着安风姑姑缝的小布包,一步三回头地往书院走。在门口处还遇见了新朋友曲雅,对自己致以了亲切热情的关怀。
“你怎么蔫头耷脑的?”曲雅问:“怎么了?可是夫子布置的策论没写完?”
“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吧。”虞海棠想了想:“写倒是写完了。”
“那还有什么愁的……”曲雅说到一半,戳了戳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好奇道:“门口那个,谁呀?”
“我姑姑。”虞海棠像是刚出窝的小兔子,警惕地打量她:“你干嘛?”
“就是好奇,我还能干嘛啊。”曲雅叫屈。
“行吧。”虞海棠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半天。
曲雅心骤然跳空了几瞬:“怎么?”
虞海棠道:“我想了想,你作业还是得借我抄抄……”
……
平宁十六年,太子谋反,海棠七岁。
平宁十九年,太子病逝越中。
鸿安公主,实际正是虞真珠,是真正几番轮回磨砺出的性子,换个皮囊只当寻常,诸多庸杂俗事只作弹指一挥,向来不记年月。这日在渊容阁听及旁人议论北山王留京为母尽孝一事才想起来,大致一算,距她下定决心谋划这改天换地的计划以来,已过十年。
“殿下,殿下可在听臣下所言?”
相貌儒雅的长髯文士问过数声,虞真珠方堪堪回过神来,道一句走神了。
长髯文士哪里敢说她的不是,只是猜测她对于自己的想法不感兴趣,便顺水推舟说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小郡主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他意味深长道:“殿下对小郡主的终身大事,可有安排?”
窗外零零星星飘起了雨点,打在窗扉,是一连串欢快轻灵的撞击声,虞真珠听着,秀眉微微蹙起:“继续。”
文士便指沾茶水,在桌面上涂出个“北”字。
“北山王。”虞真珠默然。
“正是北山王。”文士笑道:“古往今来,消灭敌人壮大自身的法子不过合纵连横,北山王有兵权在手,封地富庶底蕴丰厚,尤其近几年,靠他封地里研究出来的那些新奇灵巧的东西赚来了大笔金银,难得还无站队倾向,殿下若能将北山王笼络到手,大业可成一半。”
虞真珠垂眸细抚窗外探进来的一支水淋淋的杏花,沉吟半晌,余光瞥见一旁鹅黄的裙边时,终是同意了。
“三日后宫中正逢千秋宴,北山王必定到场,届时本宫会与他商议此事。”
文士大喜,仿佛主上身披黄袍之日近在眼前:“殿下英明!”
虞真珠低声道:“下去罢。”
等人走后,她似在长久地思量什么,将掌心一支杏花揉皱成不堪入目的一团,随手丢弃。
“太子兄长,鸿安又要对不住你了。”
“说来也是可笑,既然对你都能狠下心,又何必顾及那可有可无的孤弱小儿?”
“伪装这几年,还能当真了不成?”
窗外雨声骤急,打落一树杏花纷纷。
……
“小棠……小棠!”
曲雅在廊下看书,见虞海棠急匆匆在雨中奔过,下意识喊她:“小棠别跑那么快,你没伞吗——”
见虞海棠充耳不闻,曲雅猜她恐怕出了什么事,拿起伞,咬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小棠你到底也么了!”
被她拉住的人茫茫然回头,惶然无措,苍白的面上水光淋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别怕。”曲雅心骤然提了起来,越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哄劝道:“我们先进屋,有事慢慢说,好吗?”
“说什么呢……”虞海棠突地笑出声:“又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十几年的人生都是谎言算计,如果你最爱的人偏也是最伪善的人……”
曲雅猜到什么,眼中燃起了一簇火焰:“是鸿安公主对不对?!是她吗?!”这个恶毒的女人!
曲雅作势拉住她,口中道:“我有办法——”
虞海棠却不开口了。她沉默又冷淡地注视着曲雅,在后者心虚时猝然移开目光:“不是。”
怎么可能?!
曲雅差点失控地叫出声来,她在自己脸上撑出一个温柔体贴的微笑:“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先回去……”
虞海棠却轻轻挣脱了她的手指。
“我想自己待着。”
雨渐渐小了。
地上一片湿润,泥土松软而黏连,沾上干净的裙边,她仿若未见,漫无目的踽踽独行,直到在自己袖口里发现了一朵委顿的杏花。
我要做个决定了。
她想,把花朵扔进金水桥下的澹澹绿波里。
或被凉薄的那人使用过后随手丢弃,像丢掉一团揉皱的花朵,或参与进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中,做个执棋人。
虞海棠选择了后者。
大人尽可以选择做个小孩子,但小孩子总会在一场盛大挫折中成熟。
譬如虞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