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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路上的卵石光洁,色彩斑驳,软底皂靴踩上去不着痕迹。
西苑内,白娘站在长廊下,与正在溪水边浣衣的妙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烟紫色的纱缎料子在水里更加鲜艳,正是江稚梧上午穿的那一身。
许翎并未留意白娘与妙槿在聊什么,他从廊桥上通过,走到门扉虚掩的房屋前。
手指弯曲,轻叩门扉,短暂的咚咚声后,屋里传来一道轻轻的“进”
他推门,撩开侧厢房上挂着的层层珠帘,踏入青帐幔幔的房间。
珠帘碰撞声音清脆,一如少女头上步摇敲打铜盘。
钗环全都卸在妆台前,江稚梧一袭乌发垂顺,以手指通着长发,她只简单穿了素白的中衣,肩上披着一条宽松的雪缎长袍,一面往床榻走,一面低声道:“我歇会儿。”
床幔如牛乳丝滑,随她动作飘荡出曼妙曲线,蜀锦床单微微下凹,随她臀线呈现出柔软的凹陷,江稚梧坐在床榻上,弯腰褪去锦袜,一双莹白的脚晃了一下,很快也收入床帷内。
外头没有声音,她随口补道:“我没胃口,等会儿午饭也不必喊我,你与白娘一道去就行。”
任谁上午经历了那肚破肠流的情形也吃不下饭,江稚梧仔细整理着床幔,不让一丝光直射进来。
“我可不是你的侍女。”
清冷声线穿过薄薄一层的床幔,落到少女耳畔。
她手上动作一顿,立刻听出了来者的声音。
“许公子?”
外头轻应一声。
江稚梧顷刻间心跳砰砰,握着帷幔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许公子何事?”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许翎看着床幔上映出的人影,慢慢走近。
江稚梧坐在床榻里头,同样能看见那个修长的深色身影一点点靠近,模糊的边缘逐渐清晰,影影绰绰能看见对方抬起了手,伸向两片月白床幔的中缝处。
她急道:“许公子这不合礼数。”
垂顺的纱织布料前后抖了抖,被抵住的地方有一条灰色的阴影,外头人声音如常:“这些信,江姑娘应该会想看。”
信?
江稚梧试探朝那片阴影伸出手,果然摸到一沓稍硬的纸,应是信封。
她羞了一息,但好奇还是战胜了对男女之防的戒备,从两片床幔中缝中伸出手,如玉的手指捏住信,轻轻回收。
对方像是有意戏弄她,并未松手。
江稚梧不想捏皱了信纸,只微微施力,寸劲轻拽,另一头这才松了手。
她随即手腕一转,信封竖着沿缝隙收入床内。
许翎望着咻然合上床幔,收回目光,踱到窗台前,对着外头漫不经心道:“你的法子不错,总能勾出东西来。”
江稚梧以为许翎是说上午腹虫的事,随口答:“误打误撞罢了。”
她的注意力这会儿都在面前的信上。
浅黄色洒金信封挺括,粗壮的字,朱红的印,是晏淮松的信。
这些信封都已拆过,她循着落款的日期,一张张抽出,对着帷幔透进来的柔光快速翻看。
她给晏淮松的信都是些翻来覆去诉说相思的话,密密麻麻的字句好似给了他十成的希望,行到结尾处又皆无承诺,下一封又是一轮循环,只把人高高吊起。
与她相比,晏淮松这些回信的情意可以说步步深入。
最初的几封信,内容多是油腔滑调的情话,混着一些打听她是否已经委身表哥的试探,到后来就渐渐好像多了些真情出来,开始关心表嫂是否还刁难她,说自己已经打听到了她的住处,会差人提点表哥不得胡来。
浑圆的墨瞳左右忽闪,江稚梧快速阅过没有养份的甜言蜜语,又拆开后面的几封,只挑有用看。
最新的一封里,晏淮松坦言,过了中秋,他便要回封地东淮去了。
信中,他直言已经说通了她表哥,只要她愿意,可以给她侧王妃的位置,虽然在亲王妃之下,但是有他的宠爱,王府的人定然不敢怠慢她,所享受的与亲王妃都是一样的。
“晏淮松想要我跟他一起回东淮?”
江稚梧声音带着讶异。
她之前写的那些信,虽情意绵绵,极尽造作,但是所求的也不过是淮王夫妻因她的信而关系不睦,从没奢望过淮王会真的对她生出什么求娶的心思。
身为亲王,他想要什么样的绝色得不到,岂会在她身上长出什么真心?
许翎听出她的疑惑,回道:“他是想要搭上裕安镖局这条线。”
江稚梧恍然:“是危亦安手下那个小名有沉字的副手掌柜?”
江稚梧不知道这些天许翎和危亦安指使那个掌柜做了什么,总之,晏淮松现在似乎对娶她这事兴趣不小,连侧王妃的位置都许诺了出来,别说江小五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就算是籍契上那个知县女儿的身份,嫁给亲王做侧王妃也是高攀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和裕安镖局攀关系?
裕安镖局的江湖名声响亮,在京中盘踞,又往来于各路,江稚梧能想象到地方势力和裕安镖局合作能得到多大的好处,她不能理解的是晏淮松这个人。
“他不是个有野心的,非要搭上裕安镖局做什么?”
江稚梧透过床幔,看向床边那个缥缈虚化的影子。
“你又怎么知道他当真一点野心也没有?”
许翎的声音远远传来,“从前本分,是因为从前没得选。
“眼下机会来了,他便也想伸手试试。”
“可他上不够名正言顺,下没有人心地位,就算得了一方江湖助力,也不可能有机会登得大宝。”
朝中老臣不乏比她爹爹还要遵循礼法到守旧的顽固派,这些人不可能成为晏淮松的拥趸,他们只会以笔为剑,将晏淮松斩落下马。
他怎么敢想?
“生在帝王家,谁敢说从没做过皇帝梦?”
许翎仿佛洞穿她的想法,一如既往的平静声调含了分闲聊的调侃,“难道江姑娘被点作采女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也登临凤位?”
江稚梧几乎能看到他脸上轻蔑的笑,目中无人的眼神,她垂首拨弄信纸,避开他言辞中的锋芒。
“那许公子希望我如何回应他?”
许翎:“继续做那个满口都是爱他却又总不肯归顺于他的女人。
“不过这次,你可以提一提他的那位王妃。”
他走回到床前,伸出手,堪堪停在床幔前。
江稚梧了然,随即把信重新归拢成一沓,朝月白纱织布上投射的阴影处送去,细白手指随意松开。
信簌簌落到许翎掌心,才被她拿进去那么片刻,已经带了柔和香气,如同被蓬松绵软的阳光晒过。
初秋没有蝉鸣,也没有树叶的沙沙声,屋内和碧洗过的蓝天一般静悄悄的。
江稚梧只当许翎已经走了。
她屈膝抱坐于榻上,乌浓青丝如瀑从肩膀滑落,垂到小巧足踝旁,她低头,将圆润精致的下巴抵在膝上,打起给晏淮松回信的腹稿。
然而酸牙的诗文还没想出两句,那轻飘飘的登临凤位四字倒是在脑中不断环绕。
什么凤位,若不是官家适龄女子皆要参加选秀,她是连那个采女也不愿意去做。
那句不可为妾虽是和晏淮松的打诨的借口,又何尝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是丞相嫡女,除了圣上,嫁给谁做不得正头娘子,她才不愿意受为人妃妾的罪,为了一个名号争得头破血流,与一个正相配的温润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她的闺阁绮梦。
江稚梧抱着膝头低声自语:“自大狂,若我为后,先下旨赏你几个挑唆皇室不和的板子。”
还在屋中立着的许翎:“……”
他轻咳:“江姑娘这话还是等没人的时候再说来给自己开心的好。”
江稚梧轻轻地“啊”了一声,慌乱道:“许公子为何还没走?”
许翎答得坦然:“既来了,便顺便查验下你是否真的将狸奴处理了。”
江稚梧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又很快稳住,她自认已经打扫得不留痕迹,除非许翎找到后院去,不然绝不可能发现。
她定了定神,悻悻道:“我怎敢诓你。”
许翎没说话,似乎在无声审视这间小屋子,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刚卸的钗环躺在铜盘内,光华熠熠。
铜盘浑圆,如跌落的月亮,钗子与钿头便是桂树的树枝与树冠。
“还有五日就是中秋了,”
他忽然道。
江稚梧不明白他突然的话题转换,只松气于他放下狸奴的事,顺从应和:“公子可要去陪家人?”
许翎落在铜盘里的目光移向床幔后若有似无的纤小身影。
不知为何,他揉捻着掌心白线般的浅淡刀痕,把好好的一句话说成了命令:“不,我会在雨霖舍设宴,你也一起。”
帐中,江稚梧一怔。
中秋设宴,只能是团圆的家宴。
一群杀手,要什么团圆,她和他们,又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她嘴角勾了勾,像听了极荒诞的话,轻声哼笑。
许翎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他神情平定而矜重,静默等她的回应。
江稚梧跟着生出几分认真来。
“知道了。”
她顿了片刻,诚恳道:“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和大家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却已经是我关系最亲密的人。
“多谢许公子相邀,我会去的。”
许翎低垂眼帘,隔着床幔,仿佛看见她眉眼认真的模样。
听到她的一句“最亲密的人”,他眸光无声暗了暗,里头有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