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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杆腊梅开得零零错错,透过枝丫能看到许翎正眉头低皱,“什么风流韵事?”

高彤笑笑,掐腰斜眼,把那日阮奚在祝宅门前的样子添油加醋学了一番。

要说邻里间话传得是快,昨个傍晚,祝家表妹四处拜访想攀高枝被人家娘子当头骂了一顿的事儿满街满坊地就传开了。

有的人对这事嗤之以鼻,贬祝家表妹小地方来的眼皮子忒浅,又颇不安分,不是个好聘回家的;有的人则生起了不三不四的心思,说祝家表妹既然被人家娘子骂了,若是知难而退,说不定能让自己捡个漏。

这些话实在是难听,高彤遇着了会当面反驳回去,但是她也堵不住别人背后讨论的嘴。且她听了都生气,更不敢想若是到了江稚梧耳中该有多难受,所以今日才未出门,只是和她窝在家中扎绷子绣花。

这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收不住,高彤连带将那些街坊流言也对着许翎一股脑全说了,说后自觉为江稚梧出了口气,冷静下来又怕许翎动怒,低头看着鞋尖儿找补,“我家官人说,江妹妹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禀报给许老爷,这我才敢和老爷如实说了。”

许翎面上倒是端着一如既往地沉静,点头赞了高彤以后有情况也要第一时间和他说。

高彤连连答应,见许翎并不排斥忍不住又补了句:“那许老爷可要为江妹妹出头做主!”

想到方才江稚梧的欲言又止,许翎心念一起,低声问:“依你看,我当如何为她出头?”

“这个嘛…”高彤眼睛一转,贴近了,“就要看许老爷您怎么看待江妹妹。”

“要是许老爷心里有江妹妹,自当应该和那女子断绝往来,待时机成熟了再把江妹妹明媒正娶;要是真如江妹妹所说的,你们只是互利互惠,那也应该对那女子说清楚了,让她勿要再来扰江妹妹的生活。”

说完,高彤抬眼瞧向许翎,看他听得认真的模样,恍然间生出了自己是个教书女先生,正在传课授业的错觉。

看着许翎离去的背影,她不禁咋嘴,“瞧着都是身份显赫的读书人,一个个的情字一事上却糊糊涂涂懵懵懂懂,还不如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妇人,真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

临近年关,京城又落了一场雪,厚厚的一层铺在地上屋檐上,晨间江稚梧准备出门时,高彤与祝玉山正一个扫雪,一个清理檐下挂着的冰柱。

江稚梧来到院落,摇了摇手中请柬,“高姐姐,祝公子,我这就出发了。”

高彤直腰把扫帚立在墙边,擦手来到她身边,“车马备在角门处,我带你去。”

祝玉山也放下打冰的蒿杆,说要进屋把熏炉给江稚梧搬到车上路上取暖用。

江稚梧感激笑笑,颇不好意思地挽上高彤的手,“高姐姐怎么不请些仆妇小厮帮着搭把手?”

“可说呢,”

高彤反手握住江稚梧的手,轻轻拍打,“以前玉山在镖局的活计清闲,我又整日在家无事,有什么都习惯自己顺手做了,眼下家里事情多,我打算着年后就要找人牙子给送些伶俐丫头和伙计进来了。”

不多时,祝玉山抱着熏炉从屋里出来,径直朝角门去先布置,让高彤与江稚梧在后头慢慢走,小心雪天路滑。

待江稚梧坐上马车时,小小的一方空间内已经由熏炉烘得又暖又香。

高彤穿过车窗夹棉的帘子递进去一包瓜果,让她路上解闷吃,江稚梧接过,心里既熨帖又觉不好意思,总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二人的好意。

她攀上窗沿,露出白生生的脸,细声道天冷路滑让他们不必再远送了。

高彤与祝玉山却没依她的,跟着马车一路从夹道来到大路口,临到不得不分开了,高彤才顶着两坨冷风吹出来的红晕,赧然道:“这回去雅集,姐想求你件事儿。”

江稚梧正苦于不知道怎么回报他们二人,顷刻眼前一亮,“姐姐请讲。”

高彤拢了拢耳旁碎发,“就是…我听说雅集上可以讨要旁人的诗文,江妹妹能不能给我要一份,随便什么秀才举子的都行,但一定得是读书人的,”她说着,手不自禁搭在尚平坦的小腹上,“我想着来年给孩儿抓周用。”

江稚梧眼睛微张,瞧见祝玉山在后头暗中帮高彤托着后腰,瞬间明白过来。

“晓得了,姐姐放心,我定讨那榜眼探花翰林学士的诗文来。”

“嗳!”高彤喜色满脸,两坨红晕更甚。

车轮咕噜转动,江稚梧伸出脑袋回看依偎着的二人,不自觉心里也觉得暖融融的,放下窗帘后又落寞长舒一口气,等这桩事情了了,来日隐姓埋名到个僻静乡里度日,若是有机会能过上这般小富即足的平和生活也便够了。

熏炉中火线明灭,安静缭绕,因着路上还有积雪,车马驾驶又平又缓,一如江稚梧绵长拉远的思绪。

她想起总能搅得她心神难安的许翎,还有那个穿金戴银的大小姐。

虽然对方梳了汉人的头髻,衣裳穿得也与富贵人家无异,但是腰间环佩与头上金饰上头的纹样新奇万分,绝不是京城的东西,甚至大安也少见,像是外邦的图腾。

那女子看起来应当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能对自己脱口而出那些,要么是自小与许翎相熟的底气,要么就是早有婚约,甚至可能是二者皆有之。

这般顺着想下去,或许许翎也是外邦人,那他做得这一切,包括他眼睛似乎和常人不太相同的原因,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忍得了那女子骄矜跋扈的性子。

或许就算冷淡如许翎这般的人,对爱人也是偏袒优待的。

江稚梧伸手扇散熏炉飘出的烟,怪那道烟扑倒自己眼中,惹得她眼睛酸。

左右再多想下去也只能是庸人自扰,她清了念头,拨开一道细细的窗帘缝,让清凉的空气吹进来些,借机深呼两口气。

此时,窗外正路过一处气阔宅院,黑油门前也停了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马车背后,阮奚踩在马扎奴才的背上扭着身体踏入车厢。

“好了,你们就莫要跟着了,我只是去凑个热闹,看看这京城的公子哥儿与大家闺秀们聚在一起玩儿些什么。”

阮奚挑帘儿,对外头的邬嬷嬷与王嬷嬷说。

邬嬷嬷脸上有些放心不下,“郡主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带着些随从吧,要是嫌弃老婆子们带出去不好看,带着些丫鬟也成啊。”

阮奚眼波一横,鼻孔一哼,“让翎哥哥陪我他却不肯,还不许我去。我就要去!我一个人去!在外头遭人欺负了也莫要管我!”

“谁敢欺负咱们郡主。”

邬嬷嬷笑着哄阮奚。

阮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谁敢?在这王府里我已经受了好大一包的气!”说罢气哄哄地甩下帘子,催促车夫上路。

足够三人横坐的车厢内,阮奚拍桌子踢垫子,狠狠发作了一番。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长舌的传话,把她找那祝家表妹的事传到了翎哥哥耳朵里,翎哥哥竟然要将她送回北庭去!

她本就是和家里闹了一通才来到京城,当初放了狠话,现在不过月余就灰溜溜的回去,叫她面子往哪里搁!

可恨翎哥哥明明都知道她的不容易,还是如此狠心肠,竟是片刻也不容缓,只留给她三日收拾行囊。

阮奚捶足顿胸,好歹让她在京中把年过了呀!

她心中憋着气,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车夫把马车驾驶得四平八稳,足够三人横坐的马车里只有她一人,她也依旧觉得窝屈,尖声让车夫鞭子抽打利索些别磨磨蹭蹭!

车夫无法,只得听命,接连疾驰了几条街,越过了无数马车货车在身后。

只是行到一条结冰的下坡小路上时速度实在冲得太快,马掌与车轮一起打滑,缰绳怎么也拉不住,连车带马撞上坡下的树干,摔了个人仰马翻车散!

阮奚在车厢里摔了一个跟头,从门帘中滚落到地上。

她在关外时常骑马,身手反应还算敏捷,暗中借力卸力不至于摔断腿脚,只是那马儿和车夫却不太好,一个断了蹄子在嘶叫,一个鼻青脸肿昏了好一会儿。

阮奚看着满地狼藉,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把一切都搞砸,家产要被姨娘一家夺走,自奔求娶被嫌弃被送回,连去雅集散心都能在路上摔一跤。

后知后觉的疼渐起,她虽未摔到筋骨,但衣裳钗环也乱了,双手掌心都是擦伤,精心打扮过的妆容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污脏了。

越想越委屈,她顾不上身旁围观的许多人,以袖掩面哭了起来。

原本挺宽敞的路面上,一大半被破碎的车马和席地而坐而躺的人占去,另一小半儿被百姓们围住,一时间简直水泄不通,围观百姓见这车马豪华,地上女子周身绫罗绸缎,也不敢随意上前帮衬,只喊郎中来给地上躺着的车夫瞧瞧。

——

“姑娘,前头路堵了,咱们从旁边绕一下吧。”

江稚梧将头从写满诗文的纸页上拔出,“绕路,要多久?”

“也就多走一里地,咱们本就出来的早,不耽误。”

江稚梧嗯了一声,只要不误时辰便都由着车夫决定就好。

“得嘞,”车夫痛快扬鞭调转马头,“不走这条路也好,我看前头是有个大户人家的马车撞树摔了,车轮稀碎,那大槐树也给撞得擦没了好大一块儿树皮,大户人家的马车最宽敞稳当,这都能摔了说明这条路不好走,咱们绕一下不去触这个霉头。”

江稚梧原本对外头路堵住的原因没什么兴趣,听车夫这么一说却生起好奇是哪户人家,便撩开帘子看了看。

车窗视野受限,她没瞧见车夫说的大槐树,只看见些车轮碎片和从各色百姓布鞋缝隙中透露出的一片罗缎衣角。

看颜色花纹这马车摔下来的还是个女子。

女子哭声隐约传来,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高门女子在外头摔得如此惨烈,被大家当笑话一样围观,传出去肯定是难堪的,甚至会成为京城笑柄,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蒙羞,也难怪对方会哭。

从清贵小姐跌落尘泥的滋味有多难受,江稚梧最是清楚,她心里生起不忍,叫住车夫:“先不忙赶路,你下车看看她伤得如何,要是她愿意,就把她带到车上来,把我送去雅集后,你把她送回家,再来雅集处等着接我回祝宅。”

车夫应了,停好马车走过去。

车内,江稚梧掖了掖裙边,留出些空间挤一挤还能坐下一人,收拾停当后便撩开窗帘远远看着围满人的那处。

随车夫走进去,人群出现骚动,不多时,就瞧见车夫已然搀着位身裹淡青色狐裘,内里穿湖绿襦裙的女子朝她这里走来。

见那女子尚能走路,衣服也只是沾了尘,没什么血迹,她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舒完,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见那女子虽始终掩面抽泣,但是单看身影已经熟悉得不行,江稚梧直觉自己认识此人,瞬间慌张起来。

是一起学堂里一起读过诗的姐妹,还是上山拜佛路上顺道相识的姑娘?

江稚梧搜遍了脑子也没对上人脸,眼瞧着人越走越近,车马内带帷帽又实在奇怪,情急之下她只好解下帷帽上的青纱覆在面上挡住口鼻,祈祷对方千万不要认出自己。

“江姑娘,人带到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江稚梧又整理了一番挡面的青纱,镇静道;“嗯,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回来更啦,大家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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