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危亦安来到分铺。
他在许翎身旁落座，屏退随侍后道：“怎么来这了？现在是战时，京城巡防严了不少，要说事情差人来镖局递个条子，我去你府上谈更稳妥。”
“我府上有晏舟行的人。”许翎沉声，将今日在宫中的事情说了。
危亦安也是认识阮奚的，可以说之前在北庭时他与阮奚的关系还算不错，便一面听，一面把许翎口中的阮奚和自己记忆中对比，不由得感叹：“我记得阮郡主直爽洒脱，三分英气三分娇气，剩下的都是她家族的傲气，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有些才智的，怎么几年不见越发不聪明了。”
他话音一转，抬头侃侃笑对许翎：“竟想嫁给你这样不知情趣的。”
许翎睨了他一眼，胸腔动了动，一双薄唇轻启：“谁知道她。”
危亦安追问：“那你如何想？阮郡主与你有一层少时相识的情谊在，她又是阮平嵋嫡女，娶了她，于你有利。”
许翎垂眸，用了半盏茶，悠悠道：“我也不是什么利都要占的。”
想到危亦安方才对自己的揶揄，许翎也看似漫不经心玩笑道：“你若是想占这份儿便宜，可以自己去娶她。”
危亦安连忙挥手：“消受不起，我一介下九流的商户，可不敢肖想郡主，再说郡主点名要的人是你。”
“要我？我看她是病急乱投医。”
许翎收了玩笑神色，切入正题：“让你手下在北庭附近的镖师这两日将阮家在北庭这些年的动向，事无巨细都搜罗起来，尤其是他后宅那个回鹘妾室和孩子与回鹘的亲疏。”
危亦安熟练应下，而后才小声嘟囔道：“一会儿是亲王打仗的线报，一会是北庭部落首领的家世，我这个镖局大当家的，天天给你北庭王做长工。”
许翎听多了他不着调的挤兑，没有理会，顺势道：“所以，亲王打仗的线报如何，你且说说。”
危亦安如数家珍：“一边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叛乱亲王，一边儿是刚吃了败仗憋着劲儿的太尉，一时间是难舍难分哟，也不知道西临那位来亲王的到了后场面会不会有改变。”
他啧啧：“不过这西临王身子忒差，一共不过半月脚程的路，快马加鞭十日也就都到了，他竟紧赶慢赶、十多天里才行到一半儿，据说一路上因为车马颠簸，还晕了两回。”
对于西临王曲恪危亦安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父亲是先帝军师，在先帝南征北伐的那些年，曲军师也跟在左右，为先帝出谋划策。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凡是曲军师在的战役，战无不胜，因此先帝才在后来封了曲军师藩王位。
只可惜其子曲恪幼年随他带在身边吃了不少苦又不得悉心照顾，以致身子薄弱，现如今拎不得刀也上不得马。
许翎在江谷门下拜学时与曲恪有过交集，只记得他话极少，因为个头矮小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现在想来，许翎几乎不记得他声音容貌，只隐约记得他有个和他本人完全没什么关系的字，曲崇欢。
但曲恪本人也非一无是处，他随了他父亲的谋智，读书论道是一把好手。
许翎记得当初在江谷门下，曲恪的战论总是第一，江谷对他也多有褒奖。
只是那些陈年往事实在冗长乏味，他没有兴趣多回忆，只淡淡道：“等曲恪到了，晏淮松和晏珩礼的帝王梦也就走到头了。”
都说西临式微，但这些年大安四处纷争不断，却没有一次打到西临，连削藩都是北庭和东淮冲在前头，西临可谓是风调雨顺。
若说都是运气好，恐怕只有孩童才信。
“原来是个有本事的。”
危亦安牵唇，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但一山不容二虎，何况秦桑海根本没耐性等他一个病秧子来协助，早就和祈王淮王打作一团，听说两边都伤亡惨重，燕山脚下聚集了不少逃亡的百姓。”
他说着，转头望了一眼外头的天。
现在是晚秋，借着日头盛，白日里还有些暖和意思，但到了晚上，凉风已经开始有些顺着交领袖口往身子里钻，等再一场秋雨下来……危亦安不禁唏嘘：“燕山难越，冬日一到，少不了要冻死些。”
不过他只是随口一句感慨，而后摇摇头，端着茶碗吃起了茶。
另一边许翎却把他的话听了进去，抬眼，“我记得燕山侧有小道可以通向北，绕过京城一段路，就能到北庭去。可以放消息给那些流民，北庭地广，可以提供他们住所，不过，他们只能去无人的地方开荒。”
危亦安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那是我镖局为了方便和北庭的往来，专门辟出来的小道！放给那些流民，我的镖师岂不是要另行开道！”
打起仗来流民无数，京城城门紧闭，就是怕被流民冲进来闹事，从没听说哪里会自开城门吸引流民的。
哪怕这些流民愿意到北庭本本分分开荒，这也绝对是个不回本的买卖。更何况何况京城不要的流民被北庭全数接纳了去，这事传到晏舟行耳朵里，岂不是一种膈应。
危亦安眉头皱了起来，想开口劝阻，却在对上许翎幽深目光的瞬间又把话憋了回去，细细想了一番后，试探问：“你想邀买人心？”
“是，”
许翎冷淡眉眼少有的爬上浅笑，卧蚕阴翳稍深，“外忧内患，大安国运要尽了，我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危亦安：“大概要多久？”
许翎：“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你的镖局再也不用偷摸从小道去北庭。”
言尽于此，危亦安虽心疼钱，但还是接受了，送走许翎后，他便开始秘声张罗引流民辟新道的事情。
身为分铺掌柜的祝玉山自然也要出谋划策，不过他资历尚浅，一时间插不上什么，加之他心中坠坠还藏着事，整个商讨愣是半句话也没说。
等到众人都敲定散去了，他才巴巴凑上危亦安跟前，堆笑道：“小的要为许老爷办事了，却不知道尺度，盼着当家的能提点一二，这江姑娘与许老爷是什么关系？”
危亦安不知道前头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的问他说的是哪位江姑娘。
“江小五，我那名头上的远房表妹，江姑娘。”
祝玉山把许翎亲自来给江稚梧安排的事情好好说了一通。
“小五妹妹啊。”
危亦安恍然。
他莫名联想到许翎不肯娶阮奚的事，起了玩心，黠促道：“她的事，许老爷要你做五分，你便要往五十分去努力，可明白？”
明白？
祝玉山含含混混好似明白了，又不太清楚具体该怎么做，于是还想再仔细问，但危亦安这会儿新得了几项安排，各个都马虎不得，根本没有功夫在祝玉山这里多耽搁，已经一溜烟消失了。
是夜，祝玉山回家和妻子合计到月上枝头，最终决定天一亮就开始找最好的瓦匠给江姑娘在院子里新僻座屋子，椒墙地龙不能让人冷着，蜀锦拔步得让姑娘睡得舒坦，最重要的是房间和床都要宽敞，这样万一许老爷想要留宿，也都施展得开。
至于许老爷会不会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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