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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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你有福气了，是个带把的，”来接生的大嫂子笑眯眯地抱着襁褓里的娃祝贺着。赵德贵忙不失跌的接过来，掀开用旧衣裳缝起来的布片一摸，“真的是个小子”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笑意逐渐放大“哈哈哈，老天爷开眼，我老赵家终于有后了”。

“哎，哎醒醒，”感觉到有人在推搡他，赵德贵猛的惊醒，翻个身坐了起来。“大半晚上不睡觉，笑啥，吓死个人哩，”老婆周花花睡眼惺忪，嘟囔埋冤道“啥梦让你笑的嘴都咧到耳朵那了？”

“梦见你生了个大胖小子，”赵德贵用手拍拍老婆的肚皮，“算一算，也足月了，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情”说罢，又轻轻叹了口气。

周花花哪里不知道德贵的期待，她已经生了三个女娃娃，这是第四胎，德贵的妈整天吃饱没事就在院里头指桑骂槐，要给德贵另取一个媳妇哩。

想到这儿，也不由的跟着德贵长叹了一口气。

“睡吧，这次怀着我就一直爱吃酸的，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都说看我肚子是尖的，估计是个儿子”周花花安慰着德贵，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翻了个身，听着外面蛙声虫鸣，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她也想生个儿子啊。唉——

夏日里五点多天就大亮了，听见外头有动静，德贵一骨碌起身，套上已经发黄了白色汉襟背心，拿起裤子坐在床边正准备穿，周花花拽住裤子“昨天见你裤子后面破了一个大洞，拿来我给你补补。”

德贵翻过裤子一看，果然已经磨的不成样子了，他嘿嘿一笑道“我说呢，昨天在地里感觉裤子透风，还凉快的很”“不嫌丢人，好意思说，”周花花瞪了德贵一眼，翻出来针线开始缝补。“有啥好丢人的，没有儿子已经是最大的丢人了。”

听到德贵这么说，周花花心里一慌，沉默着不再言语，手上的功夫却也没停下来。

估摸着德贵下地也有一个时辰左右了，周花花推开小屋的门喊道“丽丽～叫红丽和改丽起来上学了，这么大了，天天就知道睡，懒成这样以后出嫁了哪个婆家忍受的了。”

丽丽揉揉眼睛，轻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红丽和改丽到也懂事，听见妈妈的喊声，三两下穿好衣服起来去了大屋，一人从盆里拿出来一个馍馍，撕开泡在凉水里吃着。红丽吃的快，三两口就吃完了，等大姐给她扎完小辫儿改丽还在慢吞吞地吃着，不由地催着“改丽你快些吃，要迟到了，”“哎呀二姐，你急啥，天天催我”，改丽不满的嘟着小嘴。

两个小丫头斗嘴了片刻，就一路小跑赶去上学了，丽丽看着妹妹们的背影远去，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过了一段时间，德贵收拾好铺盖，带着周花花和丽丽坐着村里人的驴车躲进了更为偏僻的大山里。在那有间周花花娘家早年留下的土屋，他们就在那安了个家。大概是留下了病根，丽丽已经六岁了，周花花的肚子还一直不见动静，德贵也不灰心，白天出去给别人种地放羊，那会儿山里的好东西也多，得空了就采一堆蘑菇山菌拿去山下老中医那里换药。终于在丽丽七岁的时候，周花花又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娃，为了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也为了能生个男娃，还专程找了一位算命先生，给老二就取名字叫了红丽，不到两年的光景，周花花又有了，德贵一有空就神神叨叨的去庙里烧香拜佛，到了生的时候，更是紧张的一夜没合眼。命运捉弄着这个三十多岁的苦命男人，还是个女娃，周花花早已心灰意冷，劝着德贵回家，交了罚款，好好过日子。德贵似乎也认命了，带着老婆娃娃回了家，回去那天德贵爹妈谁也没出来帮一把，德贵妈更是站在院子里指着周花花鼻子骂丧门星，生不出来儿子。德贵的大嫂子看不下去，把婆婆拉进自家屋子，老三家媳妇坐在墙根看着热闹，时不时插上一句，女娃多好，我家那两个儿天天折腾的要命，老三媳妇嗓门大，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德贵和周花花脸色铁青，咬咬牙，一声不吭。

安顿好之后，周花花心里明白，他被激怒了，还想再要一个。这些年，他俩之间的夫妻生活都是为了任务而任务。

年复一年，周花花的肚子始终再不见动静，丽丽早就过了上学年龄，十一岁德贵才送去上一年级，没上完一学期，刚认识了几个字，德贵就死活不让再去了，丽丽只得回家照顾两个妹妹。

农村的时光总是漫长而磨人，丽丽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两个妹妹一个十岁上三年级，一个七岁上一年级了。

丽丽收拾完碗筷，扛着锄头和周花花准备下地干活，七月的风吹出来都是热的，周花花还没走两步，就已经满头大汗，肚子也隐隐疼了起来，不是要生了吧，她心头一紧，肚子疼的更厉害了，感觉到身子底下滑滑的，顺手一摸，“哎呀，破水了”，丽丽赶紧搀着妈妈回到屋里躺下。“妈，我去叫我大婶子过来”说罢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掀开帘子，丽丽看到爷爷奶奶也在，大婶子正在洗锅，丽丽一向害怕爷爷奶奶，他们从来不给丽丽好脸色看，可是这会儿情况紧急，妈要生了，丽丽只能缩缩脖子，轻声喊道“婶儿，我妈要生了，你快去看看”老大媳妇赶紧放下手头的抹布，一边洗手一边回头对婆婆说“妈，赶紧跟我走给花花接生”。老太太眯眯眼睛不好气的说“谁知道这回又生个啥”，“哎呀妈，这个时候了赶紧过去看看，生下再说。”

丽丽见大婶子催促着，奶奶才慢吞吞起身。

“丽丽，你到地里通知你爸去”“嗯嗯，我知道了”丽丽应声，撒丫子往地里跑去。

火辣辣的太阳撕开了大地的皮，地里的土疙瘩滚烫滚烫的，赵德贵挥舞着锄头，手背上青筋毕现，一下一下掘着杂草，似乎把他的怒气都要发泄在地里，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德贵用手抹了抹，还是没用。“呸”他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扔下锄头，去地头准备拿水冲洗一下。

“爸，爸，我妈要生了，快回家”，丽丽远远看见她爸坐在地头赶紧喊道“快些回家”。

德贵应了一声，便抬头虚眯着眼，望了望天空，今天的太阳似乎把云彩都给烧化了，只留下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德贵心里此时很平静，再没有以前老婆生娃时候那种激动，他这些年受了太多冷眼嘲笑，早就麻木了。

半晌，德贵才慢悠悠的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两手背在后面，握着锄头从家里走去。

中午下课的铃声一响，孩子们争先恐后从教室跑出去拿自己的饭盒，只有红丽在座位上懒洋洋的趴着。平时同学们拿到饭盒都蹲在操场的各个角落三五一伙吃饭聊天。

这几天真的太热了，连知了都有气无力的偶尔才鸣几声，控诉着夏天的酷热难耐。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手捧饭盒回来，虽然饭菜早就凉了，可是闻到食物的味道，红丽的肚子还是咕咕响了起来。同桌李小燕看见红丽桌子上空空的，便问道“赵红丽，你怎么没有带饭呀今天”，红丽不由得脸一红“早上吃饱了，中午不饿”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她慌忙拿出来自习卷子埋头开始写。连老师什么时候进来站在她身边也不知道。

李老师轻轻拍了拍红丽的肩膀，关切问道“赵红丽你今天怎么又没带午饭呀？”

其实李老师何尝不知道，这个村子就这么大，还都连带着有些亲戚关系，赵红丽家庭困难着呢。

没等红丽回答，后座赵建强就抢答道“谁不知道她家穷的老鼠都不光顾，”同学们哄的一声笑开了。李老师蹙眉，摇摇头对嘴里塞满菜的这个小胖子表示不满。

红丽此时的脸色已经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桌子里。好掩饰自己的窘迫，李老师摸摸红丽的头，轻声道“你跟我来一下。”

到了办公室里，李老师把自己的饭盒递向红丽，红丽不安的攥着衣角。“拿着，快吃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不吃饭可不行，”红丽这才接过。估计是拘谨，道了谢就开始小口的吃着。

李老师打量着这个孩子，头发有些偏黄，比一般孩子足足小了一个头，宽大不合身的布料外套愈发显得她瘦小，裤子膝盖上补丁摞补丁，一双布鞋也早就磨的底子都快没了。

可是这个孩子却是班上学习最好的，每次考试都第一，老师总是喜欢好学生的，何况这孩子性格乖巧又懂事。

红丽扒拉了两口饭菜，扬起小脸，局促不安的问道“老师我可以把饭给我妹妹送过去让她也吃一点吗？”

“去吧，”李老师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眼神却清澈透亮，轻轻抬了抬下巴，柔声道。

德贵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他刚迈出一只脚准备进院里，又犹豫了，默默的转身，用纸卷了些烟叶蹲在角落里嘬着。

听见大嫂子在屋里兴奋的嚷道“丽丽，你爸咋还没回来，”“我也不知道，那会儿我就去叫了”丽丽说着朝门外走去，一掀帘子，看见她爸就在墙根蹲着。

“爸你咋不进来看看，我妈生了个弟弟，”丽丽欢快的声音传过来，德贵的心一下子突突跳了起来，脸上却一脸平静“娃娃家还学会糊弄人哩，”

“真的真的，老二你快进来，是个小子”听见大嫂子这么说，德贵突然脑子一懵，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三两步就冲了进去，看见丽丽奶奶抱着娃，就知道这是真的了，以前生三个丫头片子从来没抱过一下呢。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德贵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屏住呼吸掀开小被子一看，瞬间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傻乐了一会儿，放下孩子走到院里，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吃苦受累被嘲笑，从来都是一脸木然，今天居然流泪了。早已如死灰般的眼神，也开始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老天呀，你也算开眼，没让我老赵家绝后”

虽然村里有学校，可是大山里的人家，都是分散开来住的，红丽家住在最上边的山头，崎岖的山路，一道道弯，老远望去，窄窄的山路像条巨**一样盘旋在山间。

接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也有了丝丝凉意，这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从地里出来灰头土脸的庄稼汉们悠悠的走向家里，婆姨们早早做好了饭菜等着自家男人回去。

红丽拽着妹妹的手爬上一段坡路，“二姐，你说这回妈要生弟弟还是妹妹？”

红丽气喘吁吁“我希望是弟弟，奶奶成天给妈脸色，生个弟弟妈就能好过点。”

改丽懵懂的点点头，她还不懂这些，不过她也讨厌奶奶，奶奶给大婶和三婶家的娃娃做新衣服，还经常煮鸡蛋给他们吃，三婶家的哥哥时不时跑过来炫耀，故意把鸡蛋丢在地上，二姐捡起来给她吃了奶奶还过来骂她嘴馋。

一回到家，红丽就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明显不一样，妈妈在床上躺着睡着了，旁边放着一个小襁褓，奶奶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乐呵呵的和爸爸说着话，大婶子也端着碗从外面进来招呼妈妈起来喝稀饭。

改丽也急忙问道“爸爸，我妈是不是生了弟弟？”

“是哩，你以后有弟弟了，”改丽拍了拍手，欢呼雀跃的过去趴在床头看着襁褓里的小娃娃。

红丽拉拉老大媳妇的衣服“我大姐呢，婶子，”“厨房熬稀饭着哩，”“厨房里了”怕红丽没听清，老大媳妇又补了一句。

红丽放下书包就跑去厨房找大姐。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用石头砌起来的三面墙，丽丽正在拉着风箱，不时站起来用勺子搅搅锅里的稀饭。

“大姐，”红丽走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妈生了弟弟，这下妈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了”

“是哩，今天奶奶还拿出来几个枣让我放到稀饭里”丽丽乐呵呵的应到。红丽心想，那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能好过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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