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琂把车开到园区的停车场停好,时间刚到中午,沈时因走下车,像是打算直奔食堂。

“沈时因。”钟琂叫住她,他从嵌下的车窗里略微欠身,“我昨天在车里说的那些话……”

张士明及一众同事正好开完会,从办公楼走出来,他远远看见沈时因招呼了一声,随即加快步伐往这边走。

沈时因对张士明挥了挥手,她没听清钟琂的话,侧着头问:“什么?”

钟琂本来想说他昨晚不该说那些话,但沈时因这副侧耳倾听的模样突然让他有些开不了口。好像不管用多么随意的口吻说出来都会变得过于正式。

钟琂换了句说辞,嘱托道:“你以后不要再落单了。只要不在园区,晚上也都尽量别出门。”

沈时因说:“我知道。”

说话间,张士明已经走了过来,他不太放心地看了看沈时因,见她面色如常,他举起手里的饭卡说:“走,我请你吃饭,随便点。”

食堂还是那个食堂,顶破天也就是点个高级套餐,沈时因还不一定吃得完。对面的张士明见她食欲不错,随口问道:“心情还好吧?”

“嗯。”沈时因专心吃饭,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只要不吵着闹着要辞职回国就行,他们这个小破基地本来招人就难,可再经不起人才流失了。张士明观察沈时因半晌,见她不像在逞强,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放心,奖金肯定少不了你的。”

到了下午,胡定荣也坐同事的车回来了。他看见沈时因的那一刻差点朝她跪下,“沈工,我对不起你!我这个人从小睡觉就沉,要不是爱睡觉,我也不至于考到这个天坑专业,来到这鸡不拉屎,鸟不……呸!总之张工已经严厉教育过我们了,我也深刻反省过了,以后肯定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沈时因不好再说什么,她也无意去追究前一晚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是谁。大家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不远万里来到异国,除了同心协力没有别的模式。

即便沈时因今天不依不饶地把事情闹大,明天还是要跟这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之是被困在这儿了,事情也就只能这样揭过。

胡定荣这回算是把觉都睡回来了,他忙里忙外、鞍前马后地替沈时因整理资料、记录数据,下班后还不忘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坐在宿舍,外面的天将黑不黑。前一晚刚刚经历那么大的事,沈时因其实很想跟梁冉聊聊、诉诉苦。但想到国内的时间已经很晚,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作罢。

百无聊赖的沈时因打开电脑,无意识地在搜索栏里输入钟琂的名字……

沈时因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但在她想清楚之前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长串的竞赛成就。沈时因点进其中一条新闻,看见钟琂高中时候的照片。他那时候长得还有些青涩,捧着一个大奖杯站在人群中间,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而是微仰着下巴,表情和现在一样臭屁。

如钟琂所说,他的确参加了很多理工科方面的竞赛,而且只要他参加了,几乎包揽了所有冠军。

沈时因还在学校网站里找到了钟琂那一届的毕业典礼。他戴着学士帽,作为荣誉毕业生发言,本该是万众瞩目的时刻,但与之前竞赛获奖时的意气风发不同,钟琂身上带着股颓劲,从头到尾都只像在走过场。

沈时因划过那一张张照片,按理说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算得上当世奇才,但在这些人里,钟琂的存在依旧很突出。

沈时因想起他们在山坡上的谈话,钟琂身上有很强烈的自省和谦逊,这一点放在一个聪明人身上显得尤为可贵。

沈时因很快意识到钟琂的履历根本浏览不完,她由探索这个人转变成研究这个名字本身。以前总觉得念起来像“忠言”,但此刻的她发现钟琂父母还真是会取名。“琂”是指似玉的美石,钟琂一意孤行要来非洲,还一扎根就是数年,可不就是硬得像块石头么。更何况,他长得也好看得像块美玉。

沈时因胡乱地点开许多网页,再一一关掉,迷迷糊糊地睡着,再浑噩地睁开眼。

沈时因第一次主动制造了偶遇。还是之前那家咖啡厅,钟琂也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沈时因觉得这也算不得处心积虑。她本来就要过来买早饭,遇见钟琂只是顺道的事。

然而从沈时因走进去到点完单,钟琂一直在打电话。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语速很快,咬字有些含混,那些英文词句从他口中流泻出来,让人听不太真切。他手里还拿着支铅笔,随着谈话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沈时因接过打包好的蛋糕,钟琂也没结束通话,更没抬起头。钟琂专注起来似乎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沈时因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悻悻地提着蛋糕走出了咖啡厅。

钟琂好像变得很忙,接下来的两天里,隔着好几道玻璃门,沈时因总能看见他要么举着手机喋喋不休,要么就是专注地对着电脑画图。

隔天早上,材料厂家通知已经制作好新的路基材料,搅拌好的粒料必须当场摊铺,稍微放置个一天半天的石子就会沉下去。于是沈时因一行人立即出发,她和胡定荣坐张士明的车,当地施工队也已经在现场就位。

快到的时候沈时因找回了之前那辆车,在原地掉了个头,最后停在生活区。

根据施工流水,后续的路基一段一段地往前摊铺养护,前面的沥青路面也要有条不紊地铺展开来。沈时因沿途标记着传力杆的位置,基本与接缝位置一致,但具体的受力方式还是需要她再强调。

赤道的阳光炙炎毒辣,身边同事都黑了一圈,沈时因戴着遮阳帽,穿的也都是长袖长裤,虽然没被晒黑,但脸上热得红扑扑的。后备箱里的矿泉水每隔两三天就能被她和胡定荣喝完一箱。

不光是有了张士明主持大局,项目组上下也吸取教训,全都卯着一股劲要把这段路修好。一周过去,公路以惊人的效率进行到了粘层和封层,漂亮的沥青被洒下来,就像撒播的种子一样,在阳光下闪着平整的光芒。

几台重型压路机进场那天,沈时因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沈工,传力杆的安装都完成了吗?”

对讲机难免会有一些杂音,沈时因怔忪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钟琂的声音。钟琂既然能用对讲机跟她交流,那说明他也过来了,并且就在不远的地方。

“装完了。”沈时因回道。钟琂的这个问题用意其实很明显,沈时因主要负责力学方面,既然传力杆装完了,那说明她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

“那你赶快回来,运营商的人过来了。”

沈时因这一路上都没弄清楚修路修得好好的,运营商的人突然过来干什么。生活区的临时办公室里,钟琂和张士明坐在一边,另几个提着公文包的非洲人坐在另一边。

从谈话里得知,他们这里要修信号塔了。并且钟琂已经独立完成了一套方案,包括修建和敷设电缆的位置和具体操作,即刻就能动工。

沈时因大吃了一惊,小声问旁边的张士明:“不是说至少要等大桥修好了才能考虑周边配套吗?”

“本来是这么说的……”张士明也是不久前才接到通知,他解释说:“钟琂联系了当地运营商,好赖话都说尽了,总之这事是谈下来了。反正早晚都得建,早点建当然更好。喏,这是钟琂画好的结构模型图,你审一审。”

原来钟琂最近就是在忙这个。在这片区域完全修建好之前,居民不可能大规模迁徙过来,运营商却还要花钱维护,怎么想都是赔本买卖,也不知钟琂是怎么谈下来的。

沈时因接过模型图,她和钟琂的上下级关系好像产生了对调。她认真地检查完,没挑出什么毛病,只点评了一句:“下次备注的话不要写得这么潦草。”

钟琂意味深长地转头看了沈时因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沈时因挺直腰背,愣是没露一点怯。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张士明,她听见钟琂好声好气地说:“知道了。”

从这天起,沈时因依旧载着胡定荣,每天早晚往返园区。只不过工作内容由修路变成了建信号塔。

钟琂也开着车,一般跟在沈时因后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信号塔的安装将贯穿整个沿海公路,依次间隔。因为要与后期规划的建筑物和住宅楼保持一定间距,因此都修建在荒野里,要走一段路再爬一爬坡,最后停在人迹罕至之处。

前期的测量和清理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吊车将支架上的立柱运过来,沈时因戴着安全帽,照着施工图纸指挥。

基础设施花了三天安装好,接下来就是天线、发射机和接收机一类的外部设备。沈时因虽然是第一次主持安装信号塔,但图纸一目了然,整体结构也很简单易懂。

“沈工,固定电缆之前先做抗风测试,你那边准备好了吗?”外部设备刚装好,钟琂的声音就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钟琂负责另一个信号塔,因为距离较远,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开始。”沈时因对着那边说。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沈时因和钟琂打开造风机,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将风力调到最大。测试结束,沈时因走上前检查偏移量,很快,她招手唤来早就等候多时的电工,“可以敷设电缆了。”

连接完成,信号塔看似还是先前那样,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已经变得不一样。

胡定荣有些激动地说:“我去通知运营商的人,让他们带设备过来检测。”

胡定荣顺便把造风机也搬了回去,他和电工一走,身边一时陷入了安静。

钟琂在对讲机里说:“沈时因,你往旁边走一点,信号塔旁边辐射大。”

沈时因往旁边走了几步,眼前视野骤然开阔,能俯瞰到他们已经建好大半的公路和辽阔海域的对岸。

按理说,身边的信号塔应该已经投入工作了,或许不用等运营商的人过来……

钟琂跟她想到了一起去,他问:“我们要不要自己先测试一遍?”

自己测试,也就意味着要打电话?沈时因拿出手机,另一只手还握着对讲机,她犹疑着应该谁给谁打。

没过多久,沈时因的手心感受到一阵震动,酥酥麻麻的,像是能过电。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钟琂大概是从工作群组里找到的联系方式。

沈时因此时的心情就跟贝尔发明电话后第一次成功接通时差不多,信号经过她的手产生,再无形地遍布在这片荒凉之地。

沈时因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听见了来自钟琂的轻笑声。

钟琂笑着说:“接通了。”

沈时因的手里汗津津的,她用力握住手机,感叹道:“说明我们的信号塔建得很成功。”

按理说,既然要测试信号那至少应该保持一段时间的通话。但说完这些,他们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奇异的沉默里,信号说不定会突然断掉他们也发现不了。

沈时因看了一眼时间,舔了舔嘴唇,“我们应该测试多久?”

钟琂也不太清楚,他看着远方那不断下落、已经变成咸蛋黄颜色的太阳,轻声说:“那就直到日落。”

夕阳以一个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下掉落,它大概还随身携带着一个颜料盘,每坠下一点,就将旁边的天空云彩染得绚丽多彩,那些颜色深深浅浅地晕开,那是属于大自然的,最完美的一幅画卷。

橙红逐渐变成粉紫,由各种各样的蓝色打边,挂在海与天的交界,那一抹交迭相映的霞光斜着打飞出去,眷恋地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点温柔。

落日余晖美得惊心动魄,沈时因忘记了说话,极有可能也忘记了心跳。

她的耳边只剩钟琂的呼吸声,或许还夹杂着电流声。那么轻,那么静,却那么清晰可闻。就好像他此刻就与她站在一起,并肩望着同一片天空。

即使没有见过洛杉矶的日落,但沈时因突然笃定地相信——此时此地,他们共同经历的日落一定比洛杉矶更美。

在斜阳快要掉进海里的前一刻,沈时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好,直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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