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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是我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别看他显老，其实他跟我是一年的。”
张逐安推着自行车慢慢朝前走着，
“他也是个苦命人呐，原来是茂城城里人，下乡到了我们那儿，可他吃不了我们乡下的苦，一心只想着回城。当年多骄傲的一个人呐，现在……哎……”
“那他现在算是回城了？”
翟文快走两步，这才勉强跟上张逐安的步伐。
“哪儿呐，他是偷偷逃掉的，又不敢回茂城，七年前，拖家带口的跑来找我，”张逐安叹了口气，“他这么一搞，把自己全家都坑了，没有单位没有组织的，上哪儿弄粮票呀？吃饭都成问题。”
“所以咱们家的粮票，有相当一部分，你都给了他们家？”翟文的眉头皱成了个倒八字。
她就说为什么家里的经济情况看起来不对劲！
“不给不行呐，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也不能看着他一家人饿死吧？”
张逐安说完又叮嘱了一句，“这事儿你别跟你阿妈讲，她就是个小心眼，自私自利惯了的，要知道了，肯定得跟我闹。”
“阿妈不是小心眼……算了，不说这个，王阿叔他自己什么情况，他自己不知道吗？养不起还生那么多？”
翟文回想起今天看到的几个孩子，明显是王小辉逃跑后生的，这个人做事情从来不动动脑子的吗？
张逐安一巴掌拍在翟文的后脑，拍得翟文一个趔趄，“小屁孩懂什么！这叫多子多福，他的福气在后面呢。要不是你阿妈不肯，你还能有几个细佬妹呢。”
翟文没说话，她没来由地，忽然想起一件几年前的旧事——
那一年，她刚穿过来。临过年的时候，张逐安把家里所有的粮食都背走了。
三个孩子还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却又听说张逐安把难得的一盆子细细鱼，全都送给了一个丧偶同事的孩子，一根小鱼都没给自己的孩子留。
翟文的心情有些复杂地抬头看了看张逐安，她想问一句——
你为什么总要对外面的人，好过自己家的人？
自己人的一分一厘，你都要算计，可为什么对外面的人，你就总是那么大方？
是不是对你来说，自己的老婆孩子，永远是排在最后的？
然而她到底是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早已不问自明了。
张逐安根本不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谁有困难，只要求上了他，他从来都是能帮就帮。
就连看不上张逐安的何孝勤，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至于说张逐安对自己的老婆孩子，是不是失职？
认真理论起来，他也没做甩手掌柜，天天也是费尽心机，到处刨食，到底没让一家人饿着肚子。
真吵起来，阿公绝对会说自己无愧于心。
翟文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一个晚辈，根本没可能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三观与行为。
看来他们一家，还得多啃几年玉米馍馍。至少，在取消粮票前，是这样的。
翟文在这里浓云惨淡，张逐安却是长腿一甩，跨坐上了大永久，“上来了，咱们回家。”
“阿爸，你载得动我吗？”
翟文望了望张逐安皮包骨一样的身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才多重点儿，我能载不动你？”被轻视的张逐安很是不满。
翟文想起前事，“那上次你怎么半路把阿姐扔下了？”
“你阿姐可比你重多了，而且那天我赶着去给母牛接生，那头母牛胎位不正，要把小牛扳回来可是个力气活，我能把气力都耗在路上吗？”张逐安一脚支在地上，有些不耐烦了，“赶紧上来，再不上来，你自己走回去。”
“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没什么。”翟文连忙乖乖爬上了大永久的后座。
*
暑假须臾而逝，三个孩子都开学了。
“阿姐，我觉得阿哥不大对劲。”翟文翻着从学校新领回来的课本。
“哪里不对呀？”张越很认真地在用旧报纸，给新课本包书皮，闻言并没有抬头。
他们用的旧报纸是不花钱的，是张逐安从单位的犄角旮旯顺回来的。
“他以前跟舅父去玩儿一转，回来不是会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吗？”翟文故作夸张，“这次回来简直像个闷葫芦，什么话也不说。”
张茂从他的课本里头抬起头来，不悦地瞪向翟文，“喂！我听见你议论我了！”
之前方巧妹来他们家坐月子的时候，为了多塞进一张木床，便把两张书桌连在了一起。
张越同张茂各用一张桌子，翟文没多的桌子用，只能勉强挤在他俩中间。
她们俩讲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张茂根本不可能听不到。
翟文朝着张茂做个鬼脸，“你听不到我还不说了呢。”
张越这才抬头，笑问张茂：
“阿文也是关心你，你这次在外面，是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张茂却没有回答，他面上露出几分犹疑，手上无意识地翻动着课本。
“还真遇见事情了？”翟文讶异了，见张茂不做声，一侧身抢走了张茂手上的书，“说说呗，发生了什么？”
“诶！你怎么老抢我的书！别给我弄皱了！”张茂老大不高兴，他的新书还没包书皮呢！
张越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放下手中包了一半的书皮，跟着催促：
“阿茂，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茂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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