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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骑自行车？！”翟文听见田兰香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
田兰香无助地搂着小儿子，理所当然地说：“架车咁高，男人老狗先至识骑嗻啵！（那辆车那么高，男人才骑得了）”
翟文：“……”
*
五分钟后——
再度从茅厕里面跑出来的翟文，摇摇晃晃地，骑着那辆“男人老狗才能骑”的二八大杠，后面载着田兰香，朝着养殖场外冲去。
如果忽略她因为腿短，只能从大杠下面，那个三角形框架里，伸进去一只腿，用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勉强保持着车的平衡与行进，那么她的姿态可以说是一往无前，英勇无畏。
田兰香心惊胆战地扒着车座，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动，就会害翟文翻车，“阿文呐，你……你行吗？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
“没事儿，阿婶，你坐稳了！”翟文咬着牙往前冲。
“你肚子还难受吗？”田兰香又问，看得出来，她是真担心这个邻居家的小闺女。
翟文从大腿到小腿，都酸得不得了，但是依旧嘴硬，“暂时没事，找东哥要紧。”
见提起儿子，田兰香的心又揪紧了。
她记得，几年前，他们场里有个老胡，也尝试游到对岸，这么多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老娘的眼睛都哭瞎了。
她的东仔，可千万不能有事。
想到这里，田兰香不由忧心地抬头，试图搜寻儿子的身影。
只可惜眼前没有一点亮光，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将她们裹在其中。
*
何孝勤一回家，第一眼就发现放在灶房的自行车不见了。
“老婆，我回来了！”他一边扯着喉咙叫田兰香，一边从水缸里面舀水洗手，“谁又借了咱家的自行车呀？”
“阿爸！”
房门霍然大开，何敬雄穿着单薄的小背心，哭唧唧地扑了出来，“阿哥和阿妈下海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会不会不回来了？”
何孝勤只觉脑子“轰”的一声，手一抖，水瓢和盆撞落在地，水撒了他一身，他却顾不上这些，反手一把拉住小儿子，“你说什么？！”
*
没了自行车，家里的手电筒也不知是被何敬东还是田兰香带走了，何孝勤只能管邻居借了个手电筒，匆匆忙忙就往外赶。
养殖场地处偏僻，出了场门，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越城市区，另一条通往海边。
通往市区的路稍微还好走一点，通往海边那条，干脆就是年久失修，坑洼不堪。
何孝勤奔出去没多远，手电的光就被路边一个什么东西反射了一下。
他不由放慢了脚步，侧头一看，登时变了脸色——
那反光的，是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车座上绑着一个红布套，那是新买来时，田兰香亲自做好绑上去的。
何孝勤一把将自行车拉起来，立刻就发现车龙头整个已经歪了，很显然，这车是遇上了暴力对待。
这一下，何孝勤彻底慌乱了。
雄仔说，田兰香是骑车去追东仔的，为什么会半路把车丢到路边？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何孝勤站到车前，两腿夹住前轮，两手拉住车龙头，卖力一掰，这才勉强把车龙头掰正，之后，他也来不及细想，跨上二八大杠，就朝前猛蹬。
*
与此同时，翟文蹲在一座几乎塌了一半的平房中，头顶上，是璀璨的星光——
这烂房子的屋顶上，连一块瓦都没有。
破屋的角落放着那只被何敬东带出来的黑色内胎，上面搭着厚厚的几件衣服，衣服当中，缩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猫。
那小猫正喵喵叫着，努力在衣服堆里蹒跚学步。
翟文神色复杂地伸出一根手指，把那只小猫戳了个肚皮朝天。
“所以，东哥，你大半夜的，鬼鬼祟祟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闹了半天，那内胎不是用来漂洋过海的，是拿来给小猫咪垫窝的。那一大包衣服，也不是偷渡要带的家当，而是给小猫咪保暖用的。
“她不叫‘这个东西’，”何敬东不满翟文欺负小猫，伸手把那只小猫抱起来，拢在掌心，“她叫何叮叮。”
“你阿爸不是让你丢掉它吗？”田兰香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难尽。
这猫是何敬东前两天捡回来的，说是要养，可这年月，人尚且吃不饱饭，谁还愿意多花一口粮，去养一只猫呢？
所以何孝勤才会命令何敬东把这只猫丢掉，不然就杀了吃肉。
这样的威胁，何敬东是相信的，在吃不上肉的年月，他们家连老鼠肉都吃过，他爸只怕真能对这样一只小猫仔下毒手。所以何敬东才会想着把小猫仔藏在外面，偷偷地养。
“她这么小，又没有猫妈妈陪着，丢出去只能等死，”何敬东把何叮叮护在胸前，活像个高大威猛的猫妈妈，“我自己养她，用我自己的零花钱。”
田兰香摇了摇头，有些为难，“你阿爸不会同意的。”他们家素来是何孝勤说了算的，田兰香从来都没想过要违逆丈夫的意思。
“阿爸又不会知道！我养在这里，我自己每天来给她喂吃的，”何敬东拉了拉田兰香的胳膊，“阿妈，你别什么事情都告诉阿爸。”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你个衰仔包！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
何孝勤骑车途径这里，正发现里面亮着的手电筒光，当即弃了自行车，就冲了过来。
他为妻儿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听到了何敬东这句话，登时火冒三丈。
“阿爸？！”何敬东一眼瞧见何孝勤堵在门口，当场就慌了，反身就要跑，然而陋室之中，哪里还有别的门？
“就为了只猫！你还学会抢细佬的钱，学会跟阿爸阿妈说谎！”何孝勤把鞋一脱，拿着鞋子就死命抽他儿子。
何叮叮受了惊吓，扯开喉咙没命地“喵！喵！喵！”。
“别怕，别怕，没事的。”何敬东躬起身子，拼命护住手心的小猫。
何孝勤此时火遮眼，才不觉得自己儿子这是有爱心，他觉得何敬东这是在挑衅自己，“一个大男人，整天抱着只猫，像什么话！给我扔了！”
“不行！”何敬东扭开身体。
“给我！给不给我？”何孝勤揪着何敬东的后脖子，伸长了胳膊去抢。
眼瞅着儿子挨揍，田兰香心疼得不得了，她忙上前拉架，“孝勤！孝勤！你别生气，好好跟孩子说。孝勤！啊！……哎呦！”
听见老婆呼痛，何孝勤这才清醒了一些，回头一见老婆捂着胳膊，忙上前扶住对方，给对方揉揉胳膊，“是我撞到你了？你说你也是的，我揍这衰仔，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这一按摩，便发现了不对，“你这衣服怎么破了？”
翟文蹲在角落，声音低低的，“刚才急着追东哥，没看路，碾上了一块碎砖，就摔了，田阿婶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的。车也摔坏了，我修不了，就只能把车丢路边了。”
何孝勤拍了拍脑门，“难怪，我说为什么自行车被丢在路边，我还以为你们遇见了抢人的，给我吓得。”
“对不住，是我没搞清楚情况，搞了个乌龙出来，把车也摔了，害得田阿婶也受伤了。”翟文埋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嗐，这乌漆嘛黑的，谁能看得见路，而且田阿婶也没事，就是点皮外伤。”田兰香心疼地走过去，把翟文拉起来。
“就是，就是，那车也没事，我都修好了。”何孝勤也跟着劝，说着他单脚站着，把鞋穿上了。
还别说，这破屋地上也不知有多少渣滓，踩得他脚底老疼了，也不知受没受伤。
何孝勤心头又是火起，一巴掌给何敬东扇去，“要怪，就怪这衰仔做怪！”
何敬东没作声，生受了这一巴掌，被他护在手心的何叮叮，却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
“喵嗷！！！！”
仿佛在说，“不许打我妈！不然咬你啊！”
何孝勤一愣，“嘿！这猫仔！”
*
收发室中的挂钟指针，指向了10:45。
张越依旧一个人待在收发室中，张逐安还是没来换她。
不过这一次，她并不害怕，反而心中充满了担忧——
张茂到现在还没回家，他素来乖巧听话，放学后向来不会在外逗留，都是第一时间赶回家，做他的功课。
这么晚还不见踪影，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张逐安是一点儿都坐不住，早已急吼吼地顺着张茂上学的路，出门找人了。
这得亏是翟文不在，要是翟文在的话，估计又得跟张逐安大吵一架——
合着，未成年的女儿就敢大晚上的扔路边，儿子顽皮一点，晚一点回家，就着急得跟什么似的。
张越并没有翟文这些心思，她焦躁地在收发室中团团转，时不时的探头出来，将目光投向铁栅门后的黑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论是方文还是张茂，亦或者是张逐安，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张越甚至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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