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纸莎草与蓝莲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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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法老带走的侍卫隔天便被放了回来。法老只是在侍卫那里映证了自己的猜想，并无下一步动作。
塞勒赫的哈苏的亲事也被法老暂时搁下了——法老陛下既没说要退，也没说不退。王都中传起了图坦亲王的流言，说他两面三刀。于是图坦亲王也暂时按下了这门亲事。
塞勒赫亲自登门亲王府，退了这门亲。
这还是塞勒赫第一次踏入亲王府。
亲王府华丽威严，一点也不避嫌。乍一看，像是第二个法老王宫；仔细看来，却又因为太过花哨而失了些王室审美下该有的美感。塞勒赫后知后觉地想到姐姐曾经生活在这里，对亲王府又有了种说不上来的感触。
对于退亲一事，只有哈苏有些失望，但也失望得不多。法老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不亲自出面退亲也算给亲王脸面，图坦亲王也不便硬把女儿塞给王子殿下。总得来说，谈话算是顺利愉快。
临走前，塞勒赫见着了那个他没见过几面却又在流言中无比熟悉的表兄托勒。
“末将托勒替小妹谢过王子殿下。”托勒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
托勒身世显贵、武艺超群，不穿盔甲的时候看着却温温柔柔的。他不镶珠宝、不饰金银，与华丽到夸张的亲王府有些格格不入。
塞勒赫站定，恭敬回了一礼。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多说，也没有谈及公主殿下。只是匆匆一个照面一句谢，又匆匆分别。
哈苏天真，若是塞勒赫真娶了哈苏，不仅是辜负了萨乌瓦杰，也会将这位纯真的少女提前卷入无边无尽的风波。
图坦亲王不在意女儿的纯真心性，托勒却在意。
这位表兄不是懦弱。他身上有种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他父母身上都没有的温柔。
塞勒赫好像有点明白姐姐为什么会喜欢表兄了。
找过亲王，再去找娜菲塔莉公主。
娜菲塔莉成年后也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塞勒赫的庭院分立在王都两端。
几个侍女进去通报，塞勒赫便坐在前厅等候。
公主府上下一片朴素，墙面不饰花纹，廊柱则是不上彩漆的棕榈柱式。柱下立着几个持枪侍女，想必是跟着公主练过武的。
朴素却高大巍峨、纤尘不染，气势反倒不输。
娜菲塔莉公主戴着厚重的金冠，端着胳膊走了出来。她朝弟弟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在主座上坐下，两个婢女跟上来一左一右地打着棕榈叶扇子。
塞勒赫直入主题，道：“姐姐，我刚刚去亲王府将父亲定的婚事退了，文书也在这里。”
娜菲塔莉不冷不热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的婚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塞勒赫着实被这位公主姐姐噎了一下。
塞勒赫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跟姐姐的关系是很好的。
姐姐曾经养过一只黑猫。小时候的塞勒赫很黏母亲，但母亲总是病着。母亲一病，塞勒赫就嚎着嗓子哭，侍从们怎么哄都没用。那时父亲忙着朝政，白天不在寝殿，是姐姐娜菲塔莉跑过来安慰他。
那个时候姐姐也不到十岁，本该是个看见别人哭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的年纪。娜菲塔莉却没有哭，她抱起自己养的黑猫塞到弟弟怀里，叉腰摆起了姐姐的架势：“这是黑猫巴斯特，神话里的康复之神。你给它喂好午饭，它就会保佑母亲的。”
“昨天你明明叫它帕特。”塞勒赫擦了把眼泪。
“它现在叫巴斯特了。”娜菲塔莉道。
三岁的塞勒赫比较好骗，接受了姐姐的说辞，收了眼泪喂猫去了。
娜菲塔莉免去了喂猫的劳动，同时得到了一个没有哭声的清静下午，还意外收获了弟弟这个小跟班。
娜菲塔莉跟大部分八九岁的小女孩一样，对自己的跟班弟弟半是装模做样的嫌弃半是真心实意的爱护。这些落到五岁不到的塞勒赫眼里，就只剩下厉害可靠了。如果父亲不强行将他们分开，也许他们真会一直要好下去。
可事实是，塞勒赫已经十多年没和姐姐坐在一处单独说过话了。
年少的情谊很脆弱，即使是血脉相连也抵不过皇权的重量。姑母是按照贵女的标准养的娜菲塔莉公主，那时的公主在姑母眼里就是狡诈顽劣，管得很紧。等到公主大了些，懂了点事，终于学会伪装自己狡诈顽劣的一面，有了一定的行动自由，却又不想找弟弟了。
弟弟有专门的老师教导，有单独的庭院，甚至还有伴读，她娜菲塔莉却只能被当个普通的贵族小姐养着。
十五六岁，懂了点事但懂得又不多。公主感到不公，赌气般地不理会弟弟的信件，更别说去庭院看望弟弟。她甚至在言行中有意无意地表示要跟弟弟划清界限。弟弟擅长数学，可没有老师教她，她就混在姑父的军队里跟去打仗。
等到过了那阵子糊涂叛逆的年纪，姐弟两人又被卷入了王储的纷争，再想修复幼年那段遥远的亲情几乎是不可能了。
所以，此刻公主殿下装作听不懂塞勒赫的言下之意，塞勒赫也是能理解的。
塞勒赫道：“姐姐，我此番前来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你修好。王储一位，说实话我并不在乎。如果姐姐要争，我可以拱手让给姐姐，我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帮。”
“你退了婚约，是给你自己添乱。”公主道，“你就是被父亲按王储的标准养大的，你不想当王储，满朝文武谁会信？”
娜菲塔莉坐在主位，塞勒赫看她要微微抬起头。萨乌瓦杰也这么说过，他是被架上去的，不想争也得争。
“我会帮你争，最后的位置留给你。事成后只需你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当个闲散王爷甚至平民都行。”塞勒赫道，“于我而言，这世上有许多比权力争夺更有意义的事情。我答应父亲对抗图坦亲王，只是因为这是我生在法老家族的责任。”
公主冷哼一声，旁边一位侍女递上来一壶茶，公主接过抿了一口，道：“数学啊？”
塞勒赫精通数学，这在王都不是秘密，不少人也借此论证王子如何智慧聪颖。娜菲塔莉当然也有所耳闻。
“是，但也不全是。”塞勒赫答道。
娜菲塔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却没有继续问，只感概道：“若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事情便会简单许多。”
“姐姐，从某些方面来讲……我只会比你更希望自己是女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公主提高了音量，漂亮的眼睛里有些怒意。
“姐姐息怒。”塞勒赫道，“我知女人不易……刚刚的话，不是姐姐理解的那个意思……就当我没说吧。”
“姐姐是女人，可姐姐的谋略手段丝毫不逊于埃及的任何一位男子，我相信姐姐会是一位好法老。”塞勒赫诚恳道。
公主稍稍放下了皱起的眉头，又抿了几口茶水。殿内还算阴凉，可塞勒赫却感到了直逼而来的一股灼灼热气。
“可是我仍不信你。”公主终于道，“别扯什么姐弟情谊。这点情谊，早被英明的父亲大人折损完了。”
“那要我如何你才肯信我？”
“你没有要图坦家族的女儿，这很好。可你还有萨乌瓦杰的威望。”公主眯眼道，“萨乌瓦杰惊才绝学，我要与他结为夫妻。你与他相熟，可愿帮我传这个话？”
听到萨乌瓦杰的名字，塞勒赫心跳愣是漏了一拍。
“萨乌瓦杰会支持你，但绝无可能与你结为夫妻！”塞勒赫道。
“呵。你又如何知道？”公主冷笑道，“你不愿传话，我还可以去找他本人，找父亲。”
公主与萨乌瓦杰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要说爱慕，肯定是假的。公主想要的是萨乌瓦杰本人及其家族的威望。公主名声不算好，但萨乌瓦杰的名声足够好。
塞勒赫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
半响，他挤出来一句：“你若真的与萨乌瓦杰成亲，又置托勒于何地？”
“天下那么多男人，每一个我都要对得起吗？”公主反问道。
“托勒不一样。”塞勒赫平静答道，“因为你爱他。”
公主没答话，却也没否认。
“他也爱你，所以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塞勒赫继续道，“他知道你想要什么，宁愿用自己的名声与前程为你铺路。他不是热衷于权力斗争的人——他就不愿他的妹妹成为他父亲的筹码。”
“我们之间如何，用不着你来评判。”
公主话虽是这么说，神情里的怒色却几乎看不见了。
“你终究是被父亲宠大的……要想做成一些事情，总会要舍去另一些东西的。”公主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眼神中的那股凌厉也不见了。这话像是在对塞勒赫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
“托勒的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如意。我也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说完这最后一句，塞勒赫起身道别。
娜菲塔莉仍坐在前厅，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她遣散了两个打扇的侍女，一杯茶品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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