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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栀子花正值花期,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兰曦正忙着做针线活,手心的擦伤已然痊愈。那方染血的素帕早已洗净,只是她想着为世子绣上几株翠竹会更好看些。

今年冬至,世子将要出趟远门,她得把寒衣的针脚缝的更紧密些,以便御寒耐穿。一阵敲门声响起,她放下手中针线起身开门。

打理府中大小事务的岳管事站在门外,兰曦有些意外,见礼道:“岳管事,寻我何事?”

中年发福的岳管事绪着一把美须,他抚了抚笑道:“此事原不用麻烦你,奈何娇月郡主不请自来非要品茶,府里会点茶的都叫她挑了个遍。现下世子不在府中,不好怠慢人家,就指着你去救一救场了。”

闻言,兰曦福了福身道:“岳管事客气了,身为侍婢,这本就是我应尽之责“。

世子府清雅简素的厅堂内,一位染着鲜红指甲的女子握着柄镶金带玉石的锦扇婀娜地扇着。繁复的头饰下一张明艳的脸带着三分不屑的笑意,看向桌案旁几个一丝不苟跪着的侍女。

府里侍女大多经过夫子的启蒙和嬷嬷的教导,知礼明仪。现下即便吕娇月有意为难,也都安安静静地守着规矩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兰曦入内,见跪着的侍女们额头都渗透出些许的薄汗,暗叹一声,行礼道:“郡主金安”。

吕娇月把玩着锦扇,闻言,将的视线扫向门口,道:“哟,原你能来呀!”

她放下锦扇,缓慢起身,围着兰曦悠悠地走了一圈,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天皇贵胄呢!竟让本郡主等你这么个贱奴,你好大脸面呀!”

随后而来的岳管家闻言,皱了皱眉,招来小厮耳语了几句。

面对吕娇月的刁难,兰曦并不感到意外。世子鲜少带她外出,可偏偏有几次就都碰上了这娇月郡主。她不卑不亢道:“郡主身份高贵,来世子府做客,又岂会怠慢于您。”她特意将做客二字着重说。

吕家庶长子吕折明闻言,早已按捺不住道:“是呀,娇月,你先让人起身再说。”吕折明自认阅女无数,可眼前这美人坯子当真是叫他开了眼。没想到在外一副谪仙做派的谨世子,在府内竟藏着个如此绝色的美人。

身为嫡女的吕娇月,转头毫不留情道:“闭嘴”,她向其狠剜了一眼。心中暗道:“一个吃里爬外的废物,整日就知道纵情声色。要不是她作为女客,不能独自一人前来,又怎会带着这个窝囊废一道过来。”

被狠剜一眼的吕折明将头转向一边,讪讪地闭上了嘴。

“哼”,吕娇月转身坐了回去,瞥了眼兰曦,道:“起来吧,听说你点茶技艺还算过得去,今儿就让我瞧瞧吧。”

“是“。兰曦缓缓起身,虽不知这郡主究竟意欲何为,但她身为侍女,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在桌案前仪态规范地跪坐而下。

前面的侍女已然将点茶的器具准备妥当,兰曦只需先碾磨茶粉,将所有器皿摆放规整。而后煮水熁(xie)盏,量茶入盏,再注水调膏,环注轻筅……。

她点茶的过程驾轻就熟且有条不紊,各种器皿被她运用的得心应手。方才有所收敛的吕折明又忍不住偏过头欣赏起这极具美感的手法。

壶中水开始沸腾,吕娇月透过氤氲水雾侧看着兰曦精致姣好的面容。她半垂下眼,觉着这张脸实在太过碍眼。

作为太后唯一嫡亲的侄女,她前不久刚得太后私下嘱意,让她嫁与谨世子为正妻。知晓此事的她是打心底觉得欢喜。而此事未成之前,她又怎能让一个身份卑微的贱婢先成为谨世子的宠妾。

司玄奕可是酆都中唯一拥有封号的世子。论家世,他背靠整个苍茫草原;论外貌,整个酆都鲜少能有人与他比肩。论身份,同辈之中,除了太子殿下,谁都不能再压他一头。司玄奕的正妻,只能是她。

茶汤已然点好,兰曦将其分别呈与二人。

吕娇月看着眼前散发出热气的茶盏,指腹慢慢摩挲着碗沿。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谁都不能成为她的绊脚石。

她端起茶盏,将其放在跟前瞧了一眼,而后随手推置在桌案上,冷笑道:“竟敢拿这样的粗茶敷衍本郡主,你好大的胆子啊!敢对位尊者不敬,本郡主今日就让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滚烫的茶壶迎面而来,始料未及的兰曦只能以手遮挡,转身躲避。她蜷缩在地上双眼紧闭,可预想中的灼痛却并未传来。缓慢地睁开眼,只见一片绣着青竹的衣袖被沸水完全浸透,正在她面前散发着大量的热气。

兰曦抬眼望去,挺立于身前的人犹如巍峨高山,不可移也。

浸透的衣袖散发出的氤氲热气,兰曦忙起身利索地挽起那热烫的衣袖,向岳管事喊道:“速取冰水,为世子殿下降温。”

被烫的司玄奕不甚在意,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语气却比以往冷上三分。他面前吕氏兄妹,问道:“不知郡主与吕公子不请自来,是为何意?”

目睹方才情形的吕娇月惊讶不已。司玄奕身为世子,为了这个婢女竟能做到这个份上。虽然她内心愤恨不已,却还是做出了一副闺阁小姐应有的姿态。

她拿起帕子轻捂着嘴,眼中涌出些许泪意,娇声道:“世子殿下,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你那女婢目无尊卑,竟敢羞辱于我。我一时气恼才失了分寸,不曾想竟伤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司玄奕闻言,直接起身离开厅堂,冷声道:“今日之事的奏章,会于明日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郡主请回。”

吕娇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质问道:“你竟要将此事呈与陛下?谨世子,我方才已经致歉了,你可否……”。

已行至厅外的司玄奕,漠然道:“请回,烦请郡主以后不要再踏足世子府半步”。

站于原地的吕娇月微红了眼眶,心中暗道:“司玄奕,你会后悔的。我必要你亲眼见证,那贱婢生不如死的模样。”

世子寝房内,兰曦皱着眉头为世子已烫至深红的手臂轻涂着药膏。此药膏内含有薄荷,因此涂完后她便用小扇轻纳着凉风,为世子缓解灼痛之感。

收拾完药箱的许洛霖回头,见此状,道:“甚好,如此我便不必忧心,某些患者总不把伤痛当回事儿了。果然啊,不论什么样的人物,总归得有人心疼才行。”说完,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

岳管事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能这么跟世子说话的人不多,许大夫就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

书写奏章的司玄奕,闻言,淡声道:“洛夫人来信,催你回景州相看,现下也该启程了。”

许洛霖闻言做了个手势封上嘴,很是识相地背着药箱默默离开了寝室。

奏章书写完,司玄奕搁下笔,忽道:“岳刚,你可知错?”

闻言,岳刚心头一紧,跪下道:“属下知错,娇月郡主愈发得寸进尺时属下就应当制止,如此便也不会有此种后果,请世子降罪。”

指尖轻点着桌案的司玄奕,声音微凉,道:“看来你是忘了我的吩咐。”

跪在地上的岳刚脑海中极力思索,世子的吩咐他向来照办不误,从无错漏。不是因为此事,那莫非是……,他抬头看向兰曦。世子曾言兰曦除他周身事务之外,其他任何事都无需插手,今日之事是他没有思量清楚。

对上世子平和中却带有一丝锐利的眼神,他当即磕头道:“令行禁止,老奴自请去刑房受罚。”

司玄奕修长的手指轻挥,岳刚便起身行礼,退出书房。

一直都侯在一旁的兰曦有些意外,她虽不清楚世子对岳管事交代了何事,但似乎与她有关。世子殿下赏罚分明,府中奴仆都奉命唯谨,不敢有丝毫疏忽。此次岳管家受罚竟是因为她的缘故么?她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生生忍住。世子殿下行事又何需向她解释。

司玄奕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手臂遍布的鲜红烫痕上均匀分布着白色的药膏,然而药膏还未干就要被衣袖覆盖,一旁看着的兰曦欲言又止。

世子殿下决定之事,轻易不会改变。她想了想,轻声道:“世子,晚间沐浴时奴婢再为您上一遍药膏,可好?”

司玄奕指尖微顿,看了眼兰曦,道:“可。”

浴房的汤池引用天然泉眼的活水,玉石堆砌的池子雾气缭绕,在月色的映衬下格外朦胧。

闭目养神的司玄奕,在池内闲适地坐着。平日在华缎锦绸的掩盖下,看着就像是酆都里养出的世家公子。可汤池内露出的体魄,却极具力量感和爆发感。那深浅不一的伤痕,是草原男儿在战场上积年累月厮杀的证明。酆都五年的时光,让纵马驰骋、枕戈待旦的苍茫少主,成为了内敛锋芒、戴冠执扇的谨世子。以往暴晒于烈空下的麦色肌肤,如今也变得如白玉般温润。

兰曦端着漆盘轻敲了两下屏风,世子沐浴从不留人侍候,得到许可方能入内。

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微支着额头的司玄奕声音微哑,道:“进。”

兰曦握着漆盘的手紧了紧,回道:“是”。她缓缓走近浴池,雾气朦胧中见世子左肩上有个类似纹身的图案。秉着府内不多看不多言的规矩,她跪坐下低头专心整理托盘中的事物。

司玄奕淡声道:“帮我沐发。”

闻言,兰曦有些惊讶。自她成为世子贴身侍女这几年,还从未给世子沐过发。她回应道:“世子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回到自己寝房的兰曦,在柜子里快速翻找着。她前阵子刚调配好的洗发液,试用了一段时间,觉得很是不错,现下正好可以给世子沐发,就是不知能否合其心意。

一袭月牙色衣袍的司玄奕端坐在塌上,独自一人下着一盘未尽之局。

返回的兰曦端着木盒,上前问道:“世子,奴婢去取了最近新研制的沐发之物,可需试用?”

司玄奕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道:“可。”

将所有物品准备妥当的兰曦,跪坐于世子身后,将那如泼墨般的乌发平铺开来。取过竹杯,舀起温度适宜的池水缓缓打湿。将新研制的沐发之物倒于手心揉搓出绵密的泡沫,清新雅致的气味四散开来。

司玄奕开口问道:“此物令人心静,用料为何?”

兰曦为其力道轻柔地按摩着发顶,语调不急不缓道:“此物以侧柏叶、无患子、皂角为主,何首乌、当归、墨旱莲、苦丁茶、薄荷为辅,加入茶树油与芦荟润养护发。其香味是用丁香和金梅的干花磨研成粉,加入广木香与乳香的粉末,一起放入熬煮好的汁液中,放凉后静置了半月有余。”

宣王朝对于香料的使用非常广泛,无论仕子大夫还是贩夫走卒,都以周身洁净、气味芬芳为相交礼仪。每当节日来临,甚至会簪花出门,以会亲朋好友。

但世子其实并不太喜欢香料。只是因为宴会礼节需要用到,每次熏香后,世子虽然不曾表露出不愉,但却在回来后往往第一时间便更换衣袍。所以她便开始潜心研制能让世子认可的香味,如此他便无需继续忍受不喜之物了。

泡沫已经足够绵密,兰曦取过竹杯舀着清水冲净墨发,再拿着干帕子细细揉擦。擦拭完后,她取出药箱,正打算为世子烫伤之处再上一遍药膏。

而世子却在此时起身跨出浴池,行至屏风后换衣。烛光映照出其修长的身影,衣料摩挲的声音传入兰曦耳中。

她偏头看了一眼,随后有些慌乱地转头。虽依旧是一丝不苟地跪坐于原地,脸颊两侧却浮现出一些浅淡的红晕。

司玄奕理完衣装,绕过屏风后,见兰曦依然跪坐于原处。平日灵动的双眼此时闭合了起来,微润的睫毛带着卷翘的弧度有些轻微的颤动,像是柔弱的蝴蝶微微扇动着翅膀的模样。含苞的幽兰已经慢慢绽放开来,今年便该行及笄之礼了。秀美的眉头轻皱,司玄奕伸出指尖轻抚,却似惊动了正在休憩的蝴蝶一般。

兰曦下意识往后一退,睁开眼,见世子竟不知何时已半蹲于她身前,而她却丝毫未察觉到。

停在半空的手微顿了一下便从容收回,司玄奕缓缓道:“可有心事?”

“未、未曾有心事,谢世子关怀。”只觉脸格外的发烫的兰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司玄奕走向桌案,道“退下吧。”

“是”,兰曦行完一礼便悄声退出。

世子府的夜晚因规距严苛便显得格外安静。而兰曦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思绪翻腾沸涌。

世子对她,该严苛之处从不含糊,但能纵容之处却总是无声默许,待她确是有些特殊。

可……她有自己的骄傲。他们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就注定了她不能妄想。便是此一生都孤独终老,她也绝不会为人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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