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党同伐异,所以不止海船沉了,后来户部下拨的银款也不翼而飞,种植香料的地区因为莫名增了粮税,百姓开始闹得厉害,推出的新政才彻底崩溃。”

陈戟说得似还有些得意:“所谓新政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趋利罢了,利益不均,自然争个你死我活。”

苏悠就这么听着,满腔恨意,忍不住反驳道:“你们这些人存了蠹国害民之心,便能以此揣度他人的仁义道德?”她知道,陈戟必定也帮了那些人不少。

陈戟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避开苏悠的问话,只道:“如今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让太子帮我面见圣上!”

苏悠直言:“既然打算与我交易,可你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实质的证据,我如何相信这不是你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呢?”

陈戟不惜在都察院里与她说这些,便知道自己之罪无论如何脱不了,要么是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要么是心有不甘作最后的一搏。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没有了回头路。

苏悠看着他:“时间不等人,既然你想要帮忙,是不是该拿出些诚意来。”

陈戟拽紧了拳头,没想到在听了他这些话之后,苏悠心思还能如此敏锐。

但也无妨,反正告诉她便是告诉了太子。

他如实道:“苏姑娘当初能设局引本官上勾,便也清楚香典司的账目到底有多少真假。国库几分,从旁提出几分,各项分摊后最后的账,便是入了谁的手。”

陈戟说的隐晦并没有直接言明,但苏悠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香典司贪污的钱绝对不只是在陈戟与荣国公那。

“证据并不难,都在香典司里面。”陈戟拖着手脚上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回了墙角,“不过,只要本官面见圣上,必然可以将此事合盘托出,届时还可以还你父亲清白。”

他当了四年的香典司指挥使,有荣国公提拔,又攀了内阁首辅陈遂年为干爹,再清楚不过里面肮脏事情,由他说出口是最具信服力的。

苏悠也当然知道若是能如此最好不过,但香税的事情她都能估算出来,周沅也早就察觉了,难道会不知道吗?

再说陈戟眼下也只是被判了个垄断罪关在都察院,便足以说明嘉惠帝不想让周沅查香税,更不想掀起旧案。

只是陈戟尚未意识到太子早已知悉了他们之间的脏活勾当,天真的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掀了旧案,揭了荣国公等人的罪恶就能为自己减轻罪。

苏悠没有多言,爽快答应了陈戟便转了身,几步间又回头了:“陈大人,若上殿揭发他们不成,你的家人怎么办?”

颓坐着的陈戟听闻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望向苏悠,竟然没有反驳。

这便是被苏悠猜中了,陈戟为得不是他自己,她道:“与其死在这牢中,不如死得其所,或许还能保全家人。”

苏悠出了廊道,便在尽头的坐堂处看见了陈郢真,他端坐在四方桌前目光沉肃,看向苏悠,缓缓开口:“陈戟之言不可尽信,你切勿惹祸上身。”

苏悠默了默,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赵大人。”

赵郢真作为御史,从来不参与党派间的明争暗斗,算是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的清流,当初也为苏景修劝谏过嘉惠帝。苏悠明白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搅入其中,

“凡事韬晦才能保身,你爹当年尚不能从中存身,今日你若执意要搅入这趟浑水,他日就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

以纠察朝堂百官为己任,进谏时面折廷争也不退怯,如今说出这话显然不符身他为左都御史的身份,但赵郢真十分清楚若掀起旧案,最终对谁都无益。

苏悠答道:“民女只信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还有我爹他并非是不知其中险恶,只是他守住了心,知难而往。”

赵郢真一时没有接话,也知道了苏悠这是决心要为她爹报仇,但为了不让将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是希望苏悠能听劝:“旧案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苏姑娘不要妄言惹祸端,此事本官会亲自禀明了太子,你无需插手。”

虽然不知道陈戟为何会突然找苏悠,但理由却不难猜出,正是想利用太子之口重新提出旧案来搅乱香典司的案子。

所以赵郢担心苏悠不明白这其中之复杂,旧案也并非是一两句供词便能解决的。

苏悠也没有过多解释,道过谢便出了都察院。

她明白赵郢真话里的意思,嘉惠帝对旧案极为忌讳,是担心自己为了翻案拖累了周沅。

她心中早有考量,又岂会不知牵一发会动全身,她没得选择,周沅身为太子若想保住位置,亦是如此。

更何况,陈戟方才所说香税的账入了谁的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贪墨一事,五皇子应该是占据了大头,而陈戟与荣国公只是他们的白手套,若无他们的默许也不会如此胆大。陈戟所说的证据或许真的就在那些账簿当中,用他来掀起新政旧案,也是顺势而为。

回去后苏悠将见陈戟的事告诉了周沅,隔日陈戟便被赵郢真带上了銮殿。

一时间,朝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看着这原本压下去的案子,突然又重新拉出来殿审,谁都没敢吭声。

嘉惠帝扫了眼下方的赵郢真与周沅,面色不悦到了极点,但为了维持自己严明的作风,还是发了话:“证据确凿陈戟你还要如何抵赖!”

陈戟一身囚衣,不敢近前,只跪伏在殿门几步的位置,“罪臣有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此话一处朝堂哗然,荣国公知道陈戟敢上殿必然是要来抖搂事情的,幽幽提醒道:“此乃朝殿,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陈戟与魏家龙断香料的罪是嘉惠帝亲自定下的,荣国公意在威胁,也是在提醒他,想要脱罪没有那么容易。

“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荣国公这么紧张,莫非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要换在私底下荣国公已经啐唾沫了,但眼下他只能挪开脸,隐忍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陈戟的反常态,前几日被都察院收监时奋力喊冤,如今却一口一个罪臣倒是轻易地就认了。

陈戟在那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也愧对苏大人!四年前的新政一案,苏大人对户部下拨银款以及后来不翼而飞的银款毫不知情,乃是有人蓄意栽赃,海船之所以沉也是因为有人贪污钱,在造船的过程中节省了工料,为得就是反对新政推出。”

“罢相废太子不过也是他们的一场阴谋,新政贪污案最终牵扯的是香典司的利益,前一批贪污的人死了,后面接手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半段话提户部银款一事暗指的是荣国公,后半段话则是直接点了五皇子与内阁的陈遂年。

几人的面色都不住变换,实在是没想到陈戟竟还敢将此事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屏息着,将目光缓缓望向了御座上的嘉惠帝,他一脸肃穆,紧盯着着殿门处跪着的人。

卯时的日头已经照进了殿内,地上被磕出来的血迹格外耀眼。

陈戟赴死举报的这番言词,态度恳恳,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但嘉惠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一段话中,语气里是在忍耐:“朕问你,方才那些话你都指得是谁?”

旧太子是嘉惠帝亲手培养的储君,对其感情深厚,废立太子以及太子暴毙宫殿一直是嘉惠帝心中的刺。

下方的人没有作答,只是抬头看了眼那离御座最近的几人,分别是太子、五皇子及内阁阁员。

陈戟今日这些话这些行为与他昨日想鱼死网破的想法完全相反,因为苏悠说的没错,太过冒险了,若是他冲动将所有人都咬了出来啊,那他陈家上下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当初被这仕途所引诱,就不可能再有脱身的机会,因为索命的链子早早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求代罪立功,只求保家人的同时,让所有人都不安生。

陈戟又重重地磕了头,作最后的陈词:“圣上贤德,罪臣万死难以抵罪,但今日之言绝无半句虚假!”

言毕,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往旁边的梁柱上撞去,命绝当场。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看着前脚还大义凛然地揭罪,下一刻竟撞柱身亡。

周沅也有些意外陈戟今日的举动,赵六郎曾与他说过陈戟的情况,无非就是在想办法脱罪,可今日之举实在有些让人意外。

唯有赵郢真此刻是后知后觉,突然明白了陈戟今日这番作为都是源于苏悠与他说的最后那几句话,“死得其所”的意思竟然是让陈戟以死来揭露旧案真相,这样一来便再难堵住朝野上下之口。

如此聪慧擅攻心的女子,让他都不得不佩服。

当然他也明白,苏悠对案子能如此清楚也全是太子对她的信任,似乎从回京便开始了揭露香典司贪污一事。

思及此赵郢真也不再犹豫,当即上前进言:“陈戟之言关乎朝堂社稷,恳请圣上将其彻查!”

“臣等附议。”

有了他起头,其他以赵郢真为首的文官清流也纷纷站了出来。

周沅也漠漠地丢出一句:“香典司这几年以之前的税目,孤派人这几个月去往各地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陈戟既然已死,不妨先将此事先了了。”

这话便如同一道惊雷,让五皇子与陈遂年等人面色大变,周沅果然在此等着!

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话的嘉惠帝,此刻心中之怒也难以平静,旁边的侍人提前备好了清心缓神的汤药。

五皇子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转而去看旁边的荣国公,太子将大朔各地的税目都查了,而他们这些废东西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外头的侍人还在处理陈戟的尸体,将人拖出去后又在清理地上的血迹。

荣国公还在陈戟撞柱的那一幕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的官员扯了一下他的官袍才回了神。

又听了赵郢真几人的进言,才弄清当下的情形,赶忙上前回话道:“臣觉得太子殿下的账目有些失了公正严明,万安账簿是吴仁清留存的转于苏悠之手便也罢了,为何后来魏家与陈戟的龙断香料的证据也是出自苏姑娘一个女子之手呢?”

荣国公的话意思很明显,苏悠与太子的关系不一般,吴仁清的账簿出现在苏悠之手本就有嫌疑,而香典司与魏家的账簿又是从周沅接案子之后才有的,有嫌疑是蓄意针对,动机不纯。

再者,香典司的案子于朝堂来说是大案,为何苏悠一个女子能随便参与呢?

面对这样的鸡蛋里挑骨头,赵郢真面沉如铁,不等太子出言,他立即驳道:“铁证如山,国公这是要抛开事实不论颠倒黑白吗!若是如此,那我倒要问问国公与魏系家的关难道就撇得干净吗!”

大殿里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两个忽然剑拔弩张的人,气氛一下僵持不下。

官居二品且内阁首辅平级的赵郢真向来不站帮派,此时却突然站在了太子一边,无疑让五皇子心里头揳进了一颗钉子。

而事情发酵到如此不可控制的地步,嘉惠帝也头痛不已,坐在那御座之上略显疲态,随之便是一阵剧烈咳嗽,侍官极有眼力见地当即宣布散朝。

.

苏悠起先还在铺子里,到了酉时青云楼的人忽然来接她。

案子到了眼下,她其实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该交代的昨日已经都在信中交代清楚了。

再回过神想赵郢真那日说的话也并非全错,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再过多的参与了,否则予人把柄对谁都不好。

苏悠清醒的自知,留在铺子不再与周沅来往才是她接下来该做的事,所以她直言拒绝了去青云楼。

而正在青云楼等人的周沅,似乎早就猜到苏悠会如此,也不急,坐等天黑。

最后一缕晚霞散尽,暮色渐沉,夜风里裹着阵阵热气,实在叫人难耐。

苏悠从铺子里回来沐浴完便进了房间,赶着将月末的帐都算完,把要发的月钱都提前分好。

自从陈戟上回想来灭口,苏悠便赁僦了一个宅子让许氏与小枝她们搬出去住了,现下院子里格外的清静,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将账都算完,熄了蜡烛就要歇下,敲门声突然响了。

苏悠以为是许妈又来送羹汤了,便道:“许妈,我睡下了,不喝了。”

门外的人影未动,声音略沉:“开门,是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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