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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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火柴盒，廉价粗陋的纸盒表面能摸到细细的纸屑。
大概是有些受潮了，江域连着擦了好几根，才点燃火光。
借着微弱的亮光，虞悄从枕头下面翻到手机，打开屏幕，看到短讯通知。
【x月x日第七届化妆舞会正式启幕，本次舞会与吉雅女子公学联袂举办，舞会的主题是‘伪装’，大家可以通过任意妆造伪装自己的身份，在舞会上尽情社交，被认出身份则淘汰退场，请大家踊跃报名吧！】
虞悄不想报名，但班级里的男生恶作剧替他报了名，他发短讯问组织人，得到回复说报名后不能撤销申请。
他的衣柜里大多都是款式简单的纯色短袖t恤牛仔裤，日常穿起来简便又舒服，但一点都不适合在化妆舞会上穿。
前世他不想像其它同学那样，为了一场化妆舞会，特别地购置衣物、以及其它夸张华丽的饰品。
因为那些东西不仅价格昂贵，而且一点都不实用，只能在舞会上穿，完全不可能在日常生活穿着。
所以虞悄便投机取巧，他随便找了块颜色暗淡的破麻布顶在头上，在脸上抹了几把灰，手里拿着家里之前停电用剩下来的火柴盒，围起围裙装扮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便去参加化妆舞会了。
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反正肯定有人会揭穿他拙劣的装扮，很快就能被淘汰退场，没必要费心打扮。
却没想到的是，那天舞会开场的光线昏暗，同学们又沉浸在两校联谊的欢乐气氛中，更多的人徜徉在热闹的人群中，热情快乐地邀请心仪的舞伴在舞池中旋转、拥抱、跳跃…完全把舞会的主题忘得一干二净，更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更令虞悄没想到的是，或许由于他的妆造特殊，在一众俊男美女的精美高定晚礼服中显得格外清纯不做作、特别显眼，以至于有非常多的人邀请他做舞伴，一个接着一个，排队似的络绎不绝。
尤为不妙的一点，那些邀请他的人都是本校的男同学，大概是认错了他的性别，把他当成了吉雅公学的女高中生，频频朝他献殷勤，甚至有几个人因为邀请的顺序问题差点打了起来。
担心被发现身份，虞悄当然果断拒绝他们的邀请，他简直不敢想如果要是那群男生知道自己在舞会上抛媚眼、献殷勤的对象竟然是他——他们一直瞧不起的、下城区来的小老鼠，将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那些人觉得丢了面子是小，但他们要给被愚弄的怒火找个发泄口，虞悄可就惨咯。
他打定心思，用麻布把脑袋和脸全部蒙住，坐在舞厅的角落里，全场装成一只蘑菇，无论谁来找他说话都不搭理。
反正这场化妆舞会的主题是‘伪装’，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只要他坚持‘不跳舞、不说话、不露脸’的三不方针，就可以蒙混过关啦。
但当他仰望了很久的人，那个穿着定制白色西装的男生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嘴角挂着清浅柔和的笑容，如同寒冬中的一缕暖阳，温暖、和煦。
虽然带着面具，但虞悄就是知道，他就是季温俞。
季温俞绅士地弯腰，朝他递来一只手。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虞悄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麻布掀起一角，一束明亮的光线穿透灰蒙蒙的视野，从季温俞背后打来，男生的发丝一部分被阳光照亮，另一部分隐没在阴影中，半蒙半昧中的淡笑最抚人心。
卖火柴的小女孩实在太冷太饿了，他捧着粗糙破败的火柴盒，完全抗拒不了任何能够得到温暖的机会。
他在昏黄暗淡的火光中看到有人朝他伸出手说永远爱他。
从来没有人说过爱他。
所有人都会离开他。
他无比珍视、却也恐惧…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男生内搭的衬衫，仿佛能从上面的浅蓝色格纹中推知宇宙的终极构造原理。
他想了很久很久，也可能不太久，因为季温俞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微微弯腰朝他伸着的手也没有收回来。
男生身上的西装很显然是专门定制的，剪裁大方得体，极好地修饰了清俊修长的身材，显得他挺拔如竹，每一寸布料都在彰显着高贵的气息。
他的目光温柔，背光处的昏黄光线为其增添了一抹奇异的光芒，仿佛蕴藏着深深的虔诚爱意，望向深爱的情人。
虞悄向来知道季温俞的声音清雅温和，在浪漫舞曲的陪衬下尤为如此，他好像不是在问虞悄是否愿意与他共舞一曲，而是在众人面前向他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终于，他抗拒不了诱惑地朝面前伸出手。
“我愿意。”
可惜结果虞悄并没能和季温俞一起跳舞，因为他才刚接受邀请就有另外一个男生跳出来，揭穿了季温俞的身份，还没来得及跳舞，季温俞就被淘汰退场，跳舞的事情也便不了了之了。
燃烧的火柴‘刺啦’地一下熄灭了。
回忆也随之归寂，落于黑暗之中。
只有手机的屏幕还亮着，但是既不温暖也不明亮，过了十几秒后屏幕也锁定熄屏了。
虞悄没有躺回去，他仍然靠在床边，定定的，像是一只摆放在床头的洋娃娃。
“怎么了？悄悄。”江域问他：“现在还不睡觉吗？”
虞悄很久没有回应，要不是知道他还靠在床边，没有躺下来，江域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江域本想再开口问，但才刚要开口，喉咙中便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不上不下，心口也闷得发慌。
似乎有什么即将要失去，或者已经失去了，他隐约能察觉到，但没有办法改变。
身边人是心上人，虞悄明明就在他身边，明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躺在同一张小床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但江域自己知道，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无论他对虞悄说什么、做什么，即使获得了暂时的陪伴许可，可实际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却是忽视不了的存在。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自欺欺人地装聋作哑，只为了维持那一丁点的体面。
他更生怕说出来，戳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两个人的关系就彻底断开了，是泼出去的水、是碎掉的镜子、是永远不会愈合如初的瘢痕。
最终还是虞悄先开口，他没有回答江域的话，反而问了他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你觉得我的体检报告上，性别栏写的是男还是女？”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域当然知道。
虞悄生下来就是雌雄同体，两套性别器官都很完整，但本国的性别栏只有男女两种选项。
而男□□官生在外边，更为明显，女□□官生在内里，比较隐秘，因此福利院在为他登记性别时选择了‘男性’作为他的性别，等虞悄这样长大后，他也更认同作为‘男性’的身份。
不过虞悄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提到这个问题，江域不可避免地想到虞悄的身体。
没有空调的屋子里面太过闷热，热气从身边升起来，直冲到头顶，脸颊都涨得发烫，仿佛要蒸熟了似的。
幼崽期的悄悄特别依赖他，什么都给他看过，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很新奇，等长大后迟来的羞臊才找上门来。
“…是男…男生”，江域的嘴巴不受控制，舌头都打了卷，说起来话来磕磕巴巴。
接着他吞了口唾沫，牙齿在嘴巴里乱撞，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又找补道：“不过悄悄想做男生就做男生，想做女生就做女生，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是上天给我最特别的礼物。”
“是吗？”虞悄似乎笑了一声。
听到江域的回复，虞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一世的江域和前世的江域分明是同一个人。
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名纯粹的、任何意义上的男性，可江域却以为他是阴阳同体，还拐弯抹角的对他表白，多么可笑啊。
许是虞悄质疑、讥讽的语气令江域感到不快，随即涌起一股强烈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他大声答道：“是的！”
还嫌不够似的，又可能是终于下定决心，他握向虞悄的手，但是只碰到了一片衣角。
“有件事情我本想在正式场合、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你说，但现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说。”
“我喜欢你，悄悄，是情侣的那种喜欢，我想要保护你，想要让你永远开心。”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表白，我不介意你选择什么，我会一直在身后等你回头，只要你过得开心快乐就好。”
“我知道你曾经受过伤，我会等你慢慢疗愈，无论何时你要记得，有一个人永远爱你，你是值得被爱的。”
没有鲜花、没有礼物，在一间小黑屋里，突如其来的表白。
江域以为虞悄会有所触动，但周围光线太黑了，他看不清告白对象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猜测心上人的想法。
“你喜欢我？”
寂静的夜里，虞悄的声音冷静得出奇。
“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江域下意识答，话音还没落地又发觉不对，改口道：“这和同性恋没有关系，我喜欢你，无关性别，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况且悄悄又不是纯粹的男生，喜欢悄悄这种事，怎么能算男同呢？
悄悄的两套器官都很完整，他可以做手术，可以在生理和法律意义上更改性别，他们可以做一对正常的恩爱情侣、夫妻，可以生可爱的一儿一女，有他们两个人的血缘，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的女儿一定会很漂亮，长得像小时候的悄悄，又乖巧又可爱，抱着他的腿娇声娇气地喊爸爸。
“我告诉你，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说你喜欢我，你就是同性恋。”虞悄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斩钉截铁地为他做出定义：“江域，你是一个男同性恋。”
虞悄早就发现了，重生之后其实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不仅仅他自己有改变，任野也是，江域更是。
任野变得对他好一些了，虽然说还总是那么霸道、那么以自我为中心，但是总算能讲点道理，看到他不开心也不会回以更加野蛮的态度，一直到他被气哭还动手动脚。
江域的变化则更明显，他恢复了小时候的记忆，开始对虞悄很好，每天都会送精致可口的早餐，还为了虞悄与关系很好的朋友断交。
现在还对自己表白。
或许是自己重生的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掀起这个维度的世界上的狂风巨浪，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往更离奇的角度猜测一下，他们所处维度的世界由于某种原因被重置了，所有人可能凭空失去、也可能得到一段记忆，在这个不稳定的磁场中，信号时好时坏，有时失去联系，有时又忽然链接到另一个通路。
其实虞悄早就死了，他只是忽然链接到平行世界上的另一个虞悄身上，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重新活了过来。
虞悄忽然觉得很累，他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睡觉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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