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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曾睁开眼睛，不是因为簌簌的剑声，而是因为此刻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也许是阳光过于刺眼，才照得眼角有些湿润。
发了一会呆，陌曾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看这衣服，有几分眼熟，好像刚刚什么人穿着……
陌曾连忙抬眸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目光顺着剑刃切割风的声音，陌曾很顺利的找到了陆千凡。
此时，陆千凡正闭着眼睛挥剑。
可就在看到陆千凡的瞬间，陌曾突然愣住了。
这个剑法是……
那一招一式并不是苍水宗内的剑法，与藏书阁内的剑法都不相似，也不是折花剑法……这些招式过于简单，就像是一些基本动作混杂而成的，似乎说那是剑法都有一些牵强。
不过陆千凡好像不在意这些。
她挥舞着手中的剑，每一招都十分认真，十分投入，好像每一剑都需要花费全身力气去完成。
一招一式，明明毫无关联，又好像在描述一个没有结局的梦境。而她紧闭着的双眼和紧缩的眉头好像要在梦中尽力抓住什么。
如此简单的招式，却像是画卷一般被人徐徐展开，里面的内容也渐渐呈现在眼前。
只是，这画卷中的内容描绘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好像是刻意已经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却没有听到落叶清脆的踩踏声音一般。令有意者难以接受。
陆千凡将手中的剑举止面前，目光看着剑刃变得无比复杂，神情也瞬间多了几分没落。
过了一会，陆千凡收起了剑，抬头发现了陌曾。
“你醒了？”陆千凡眨了眨眼睛，将目光转向别处，好像在遮掩什么。
“这是……什么剑法？”陌曾犹豫地问。
陌曾虽是这样问着。不过，从陌曾的表情来看，他在问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客卿说的是刚刚我练的那个吗。虽然父亲称它为剑法，其实不过是陆家刚刚学习剑术的孩童练习所用的一些套路，算不上是什么剑法。”
陌曾又问道：“后面的呢，为何不练下去？”
陆千凡笑了笑，好像不似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轻松道：
“小时候过于顽劣了，整日只想玩，前天学了后天就忘了。父亲也不管我，便由着我整日那般嬉笑打闹，荒废学业。
现在，我到是想学了，只是已经没有人可以教我了。
没事的，反正……陆氏千百年基业，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套剑法大抵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得略显轻松，可任谁都能听出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毕竟若是算得上已经释然了，又为何会露出那样失落的神情。
嘴上说没有意义，但依然回忆地很认真，可那份模糊不清的回忆无法将心里的伤痛抹去半分。
带上了名为毫不在乎的面具，不管过了多久也无法和过去对峙。
喜欢逞强，喜欢故作轻松，这一点她和他确实很像啊。
陌曾掀下身上陆千凡的外衣，走到她面前，将衣服递给她。
“出汗更更易着凉……”
“但我还没练完，现在热着呢。”
陆千凡虽是这样说，但依旧认真穿好衣服。
陌曾不知何时已经自顾自地走到了院子中间，手中也多了一柄木剑。
他微微抬头，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风拂过脸庞的声音。
连续不断的剑招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又转瞬即逝。那是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形，风姿卓绝。
片刻，他侧过头对陆千凡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
“剑名：青丘。”
伴随着轻盈的话音，陌曾手中的剑就如同活了一般，在手上自如地伸展着。
一步一形，一招一式，那分明就是陆千凡刚刚练的陆家基础剑法。
不过在陌曾手上，如此基础的剑招都变得生机勃勃起来，轻盈的剑意四起，没有厚重和呆板的气息，那似乎不是一个被各种剑招堆砌的基本功，而是一套真正的剑法。
恍惚之间，陆千凡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陆家演武场上。
偌大的演武场的一角站着两个人。
父亲陆白原拿着一把还没他胳膊长的小木剑在向陆千凡演示应该如何正确的握剑，如何用剑。
陆千凡则是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边，自顾自地数着天上掠过的寥寥飞鸟。
不一会，演武场上来了几个有说有笑的陆家后辈，看见陆白原在，瞬间收敛的笑容，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练剑。
陆白原蹲在陆千凡面前，好像说了一大堆和剑有关的事情，又演示了一番那套陆家弟子都会的基本功……
它的名字，就叫青丘。
此刻，回忆戛然而止。
因为这部名为回忆的画卷已经被完美地展现到了重点。
“父亲……”
陆千凡咬住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角依然滑下两道泪水。
陆千凡伸手想要擦去眼泪，却发现眼泪和颤抖的嘴唇根本控制不住，只能紧紧捂住嘴，不让那啜泣声从嘴边冒出来。
陌曾负剑而立，双目失神地发了会呆。过了片刻，他才看到陆千凡咬着牙站在那里，眼泪正在顺着脸颊滑落。
陌曾瞬间慌乱了起来，或许是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弄哭了陆千凡，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先把手中的剑放到哪里。
重新见到儿时的剑招，对一个只剩下回忆的人而言也算是一种痛苦吧。
陌曾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想错了。
这个少女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所谓的复仇，也许只是一个她能够活下去的借口。
此时的她，脆弱到不敢哭出声音，就像是面对洪水时那岌岌可危的河堤一般。
陌曾伸出的衣袖想要拭去陆千凡的眼泪。
没想到陆千凡见状连忙后退两步，自己慌乱地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了满脸的眼泪。
她狠狠地深呼吸，一次不够再来几次。
她像是一只穿山甲，遇到危险时便会将自己缩起来，用冰冷的铠甲与周围隔绝。
终于，陆千凡调整好心态看向陌曾。
陌曾有些不解，明明眼睛还是红肿的，为什么要做出那般认真的神情。
陆千凡微微颔首，朝陌曾一拜。
“父亲曾经说过，除了身上流淌的陆氏血脉，能够将陆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还有这套被称为‘青丘’的剑法。陆氏陆千凡在此谢过陌曾客卿……”
没等陆千凡说完，就已经上前将她扶起，也可以说是拔起来。
“不过是将它放在本来是位置上，无需言谢。”
陆千凡重重摇了摇头，道：“在你眼中或许仅仅如此，可于我而言，这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世间一切都不可与它比拟。我没有能力撑起陆家，但是它可以，它是陆家族除了血缘之外传承的证明。”
陆千凡有些固执地推开陌曾，执意要好好拜谢。
陌曾也固执地按住陆千凡的肩膀，不希望她如此这番。
两人僵持不下。
只听见陌曾轻轻叹了口气，一声“十一”便将刚刚落在地上的木剑唤至手中，随即道：“你想重建漠北陆家吗？”
“我吗？”
陆千凡略加思索了一番，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有这种想法，可前路那般的渺茫也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能看见的。
“我如今做不到也不敢去想了……连父亲那样的人都失败了，我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陌曾的神情温和了几分：“既如此，就没必要将陆家的一切往自己身上揽。”
离别残破的家族，在无尽逃亡的路上，陆千凡连同一同逃出来的十几人都遭遇魔族袭击。
活来的只有陆千凡一个人，而那些再也不会言语的尸体中有陆千凡的母亲，有最亲近的侍女，有儿时的玩伴……
在亲眼目睹亲近之人的倒下，一个人伫立在血泊之中时，陆千凡便发誓：此生不再为了自己而活。
这么多年过去，陆千凡已经习惯了。
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本来就是背负着重担踟蹰前行的，也无需报着太大的希望。
陌曾客卿所说的那种活法也太过轻松了。什么事情说放下就放下，那自己这么多年来四处漂泊所历经的苦难都是为了什么呢？
陆千凡本能地感到有些抗拒。
无法认可，也不能认可。
认可这些就等于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便是为了复仇，为了家族，才能支撑自己走到现在。
否则，一切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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