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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海市，杭成业家。
“我真的就只是个小演员，给人家剧组跑跑龙套的。”杭成业道，“当时那男的说，那小丫头是她亲生女儿，被领养了，领养的家庭条件不好，养父还出车祸死了，货车公司想赖账，他心疼闺女，就找到我，想让我假扮货车公司的，给他闺女送点钱去。”
“那可怜天下父母心嘛，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呗。”杭成业说。
“当时你们都怎么沟通的？说具体点。”李胜男道，“演戏总得有个剧本，先演哪段后演哪段，就算是为了不在小姑娘面前穿帮，你们也得事先套好词儿吧？”
“对，套了。”杭成业说，“那男的说，到时候会有一个居委会的女的给我打电话——居委会也是他找好的人——给我打电话，跟我‘商量赔款事宜’——其实这儿就已经是开始演了——然后我要跟她约定好时间地点，带着钱上门交款——其实那个时间地点也都是我们事先套好的，因为说是为了力求逼真，居委会那女的会特意当着那孩子的面给我打这个电话。我们就装模作样地‘严肃沟通’一下，最后‘沟通’出那个时间地点，等时间一到，我就带着钱上门，把钱‘赔’给那孩子。”
“那当时你上门赔款，没有其他的流程了吗？就比如说让那孩子给你签一个收据之类的？”杨乘风问。
“签了，演戏得保真啊。”杭成业说，“我们怕那孩子起疑，在居委会的会议室里见的，我还带了道歉信和整改承诺书，当着居委会的一帮子人的面交给了那孩子。然后给了支票，让她给我签了谅解书和收据。”
“出门我就交给那男的了。”杭成业补充道。
“出门就给了？”杨乘风道，“你的意思是，那男的当时就在现场？”
“他不在现场。”杭成业说，“他在外面躲着等着，看见我出去了，他就跟我碰了个面，把谅解书和收据都拿走了。”
“那还有其他的吗？”路天辰问，“能证明你确实帮他演过这场戏的东西。或者你有没有付款单子之类的东西？他找你演戏，你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收吧？交易记录之类的有吗？”
“都六年前的事了，我有时候一天能跑好几个剧组，支付宝记录早刷上去了。”杭成业道，“不过我们当时签了个合同，算吗？他一场戏给我五千块钱，我看这数实在太大，怕之后会出什么幺蛾子，就让他跟我签了个劳务合同，合同算吗？”
“算啊，当然算，怎么不算呢。”路天辰道，“合同在哪儿？”
“就在我家，三位稍等，我去给你们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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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杭成业家，李胜男翻着他的那份证词，冷笑：“哎呦喂，这个顾东川，还自以为天衣无缝呢。几方证词这么一对，漏洞可太多了。”
路天辰却没急着吐槽顾东川，他翻着合同给李雷打电话：“小李，帮我查个支付宝账号——这个号上六年前有一笔五千块钱的交易记录，你调出来给我，我有用。”
随后就淡定地挂断了电话，在那个红色的小按钮被按下去之前，他们听见听筒里传来李雷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咋全是六年前的？！让不让人活了？！——”
听着那顺着电话听筒挣扎出来的细细的声音，杨乘风笑了：“心疼李雷。”
李胜男也笑：“心疼韩梅梅。”
“行了你们俩，先别忙着心疼了。”路天辰简直要拿这两个活宝没办法，笑骂道，“准备准备，该想办法‘请’人了……咱的嫌疑人现在还不知道藏哪了呢。”
“啧，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趣呢。”李胜男道，“我们又没说不干活。”
“就是啊，路主任，”杨乘风在一旁帮腔，“苦中作乐还不行嘛？”
路天辰也笑了，扬扬手机：“这苦的到底是谁啊？人家小李都快住局里了吧。”
“我们没住局里吗？”李胜男道，“每天连执勤带追线索，咱们这大夜也没少熬啊……你说是吧风风？”
“少那么恶心吧啦地叫我！”杨乘风搓搓胳膊，“你看看我这鸡皮疙瘩起的。”
“哎呦呵，还鸡皮疙瘩，来来来我看看，抖落抖落够炒盘菜不？”李胜男笑骂，扑上去要抓杨乘风的胳膊。
杨乘风自是不能遂了她的心意，摁着路天辰的肩膀就来了个秦王绕柱。
李胜男追着，杨乘风就跑着，路天辰就被他们摁着。跑着跑着，路天辰刚想让他们两个收敛点，就看见李胜男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路天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杨乘风也感觉出来不对，停下来凑到李胜男身边。
“怎么了你？真病了？”路天辰感觉自己掌中的胳膊软得像根面条似的，完全没了李胜男平日里那钢筋铁骨的手感，虚弱得紧。
“真发烧了？”杨乘风把手从李胜男额头上放下来，又贴上自己的额头，“你这温度可够高的。”
路天辰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先送你去医院。”
“送什么送啊？”李胜男把胳膊从路天辰掌中挣脱出来，“你俩趁着现在还没病倒，赶紧着，抓紧时间，能干多少活儿是多少活儿，生病了真耽误事儿。”
她说的是实话，以往她做案情记录那叫一个下笔飞快只字不差，今天带病上阵，硬是跟杭成业要求了好几次“语速慢一些”，核对证词的时候还出了好几处错漏。
“当真是病得不轻了你。”路天辰又把她的胳膊抓回手里，“我们俩开车送你去医院，看着你开好药输上液然后我们俩再回局里，多拐个弯儿的事而已，能耽误多少事？！”
“但是你别以为生病了就能偷懒不干活啊，”杨乘风补充道，“咱们现在这个情况你也是了解的，人手实在是紧张，你白天该上班上班该干嘛干嘛，晚上，再去医院输液，输完液再回家，明白不？”
“不许耽误工作啊。”杨乘风指着李胜男道。
说得倒是恶狠狠凶巴巴的，乍一听活像个半夜钻鸡圈的周扒皮，但李胜男其实听得出来，两个哥哥这都是在心疼她。警察的工作忙起来，连着一两个月没觉睡的情况也是有的，他们现在却只叫她白天上班，晚上输液的时间相当于是变相休息，输完液还叫她直接回家。
这俩人，怎么这么直男呢，关心人还凶巴巴的。李胜男失笑，干脆把身上的重量移了一部分到路天辰手上，道：“知道了，你们这两个包工头子。”然后从路天辰手里把车钥匙扒拉出来扔给杨乘风，“知道老娘生病了还不赶紧去开车？想借着送我去医院的机会偷懒是不是？”
“被你发现了。”杨乘风正色道，“我俩一共就这么点贼心眼子，你咋就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说完打开车门：“请上座——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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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果然如之前所说的把李胜男送到医院看着她安安稳稳地坐下开始输液就离开了。李胜男自己挂完了吊瓶径直回了市公安局分配的单人宿舍睡觉，第二天一大早穿戴严实去上班。
办公室里，路天辰和杨乘风早已经在了，也不知是来得早还是压根就没回去睡，但好在两人的气色看起来都还算不错——至少比李胜男这么个病号气色好些。看见李胜男进来，路天辰给她递了杯热姜茶，问道：“怎么样了你？”
“凑合还活着，短期之内应该死不了。”李胜男瓮声瓮气地回答。
路天辰笑笑，知道她这是缓过来了点，只要接下来几天按时去挂水，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也就放下了心来。随后杨乘风又凑过来，递过来一个暖宝宝，装模作样地关心道：“昨天哥哥们没去陪你，你一个人没哭鼻子吧？”
“何止哭了，简直是痛哭流涕来着。”李胜男把暖宝宝揣进怀里，“输液室冷得跟个冰窖一样，我鼻涕都结成冰凌了——而且你们也知道，你们倒霉的妹妹我血管又细，就那么两小瓶药，足足吊了我四个小时，打个吊瓶没害得我病得更严重都算我运气好。”
“呦，这么可怜呢。”杨乘风道，“那回头你再打针之前，记得先回趟宿舍，拿个厚点的毛毯子去，输液的时候盖身上——不方便带的话，拿个旅行袋装着吧——哦对，前两年我送过你一个大的红色的旅行袋你还记得不？就你上白山旅游之前我送你的那个——拿那个装毯子吧。”
“行。”李胜男点点头，“也别多跑一趟宿舍了，我直接早上上班就装好了拎到办公室来，下班了直接拎着去输液，输完液再拎回宿舍——现在这时节，能省一点时间就是一点吧。”
“啧啧啧，要不就还得说是咱们天海市首屈一指工作狂李胜男同志。”杨乘风道，“看看这觉悟。”
“行了你们两个。”路主任看看腕表，打断了他俩的互相吹捧，“时间差不多了，该到咱们几个轮值了。”
“你们俩啊，什么时候能别跟小学生一样我就烧高香了。”路主任最后这样说道。
但换来的只是李胜男和杨乘风一模一样的不屑白眼和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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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李胜男都是白天努力工作，晚上下了班去医院挂吊瓶。
顾东川的通缉令已经在走流程了，几方证词之间的冲突确实不小，所以流程进展很快，估计也就是除夕，最多初一，通缉令就能下来，并且因为春运的特殊性，给其他各省的协查令也能同步发出。
所以严格说起来，李胜男倒真的有了上医院偷懒打针的客观可能性。
但等她下了班打车去医院，等扎上针后再稳稳当当地坐在输液室里，差不多要晚上八点了，再等她这倒霉的小细血管终于一滴一滴地吸进了所有的药水，已经是四个小时后的半夜十二点。
是以虽然说是让她“休息”，但其实也并没歇到多少。唯一的好处不过就是这几个小时不必操心案子，可以稍微歇歇紧绷的神经罢了。
大概是真的被冻得狠了，她倒是真的老老实实每天拎着旅行袋上下班，才拎了两天就是除夕，这天最是任务量繁重，但路天辰和杨乘风到底还是心疼她，逼着她照旧去医院挂水，并让她挂完水接着老老实实回家休息。
“若是你跑得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听听《难忘今宵》。”杨乘风是这么跟她说的。
“听什么听，”李胜男笑骂，“大过年的，半夜十二点，哪里还打得到车。”
“有道理。”路天辰点点头。
于是她就这么弄来了路天辰的牧马人。
“明天早上记得开来局里还我。”路天辰叮嘱道，“我们还得走访，局里的破面包实在是没法开。”
“知道了。”李胜男回。通缉令开始走流程之后，他们除了执勤，就是开始四处走访顾东川所有的在天海市的社会关系网，并以此推测他可能出现的地点，忙得不亦乐乎，硬要说起来，倒似乎是比之前还要更忙一些。
只有一个倒霉的病号李胜男，仗着要去医院打吊瓶，每天都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不加班。
……虽然这个“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不加班”就只是除夕当天半夜都还得蜷缩在天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输液室里打吊瓶罢了。
待得李胜男在输液室用手机看完了春晚，开着哥哥的车回宿舍睡大觉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或许还不到五点钟，就被局里的电话吵醒了。
警察的手机，有一部是局里给每个人都会发的，功能不怎么全，但声音却是比老年机都还大些，来电铃声能吵死个聋子——按规定这部手机不许关机，不许静音，且必须随身携带，就是为了在有紧急情况的时候能够联系到人。
这件事在他们进警校的第一天就有了心理准备，且工作这几年时不时后半夜被吵醒也早已习惯，饶是如此，生病的李胜男在不到凌晨五点的时候接到局里的电话依旧感到很火大。
“喂——？”看清来电号码后，李胜男很是没有什么好气，“杨乘风我警告你，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说，要不然我保证打死你你信不……”
然后下一秒，李胜男的声音就被杨乘风打断了，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东川死了。”
“什么？！”李胜男握着手机猛地坐起来。
“天海市第二人民医院后巷，今天早上环卫工人过来收垃圾的时候发现的——赶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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