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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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仪安装完毕，已是午初。朱厚照钻到浑仪下面推了推四游环，很轻松就转动了，窥衡挪动起来也很顺畅，看来华严钟厂的手艺还不错。

马永成带人送来食盒，观象台上人人有份。

吃完饭，朱厚照又在观象台上磨蹭了一会，东摸摸西看看，舍不得回宫。

游泰等人劝了半天，才把太子哄上车。

没想到，车驾刚到崇文门里街，太子又说想去灯市看看。游泰、吴昊等人哪里肯，灯市街整日里人群熙攘，万一冲撞了怎生是好。

朱厚照一计不成，又缠着吴昊，说是要到钦天监看看，反正就是不肯再往宫里走。

游泰、吴昊无法，只好让车驾折往钦天监。

过了玉河中桥，再往前走了半里地就到了东公生巷，这一片都是各部衙门所在。钦天监在户部大院后面，两边紧挨着太医院和鸿胪寺。

待车驾停稳，朱厚照便下了车，前呼后拥的进了钦天监大门。

钦天监是个三进的院子。前院立了块碑，上面刻的是钦天监官箴，宣宗所撰。正堂面阔五间，门上匾额写着“奉时敬授”四个大字。两侧厢房是历科、天文科、漏刻科和主薄厅。

回回科在第二进，正堂匾额写着“大测堂”三个字，看落款竟是太祖手书。

回回科主事马茂科在堂前候着，见朱厚照问起匾额来历，便讲起了往事。

马茂科是马德鲁丁五世孙，祖籍在天方附近一个叫古来的地方。洪武二年马德鲁丁带着两个儿子跋涉万里来到大明，任回回钦天监监正，自此便安家落户，世居中国。至今已流播百年，子孙繁茂，是牛街回人里的大户人家。

这马家和朱厚照也能攀上亲戚，太祖曾把第十三女嫁给了马德鲁丁的大儿子马仲德，马茂科按辈分还比朱厚照高两辈。

朱厚照听完点点头，又向马茂科客气地躬身一礼，马茂科连忙侧身避过。

随后一众人等又去了后院。后院两厢是架阁库，朱厚照先去了东厢，在里面翻了翻，除了历年的历书和计算资料，正经的历法专著还比不上文华殿。

转身又晃到了西厢，这里的书朱厚照很多就没见过了，都是些西域文字。

正待出去，却看见靠窗的一排架上摞着两叠很厚的书，瞧着不像是纸张的。就走过去看了一眼，书籍封面上落了不少灰，也不知多久没人动过。

拂去灰尘，封面上是用汉文写的一张书目。“兀忽列的四擘算法段数十五部”、“纳绥尔丁允解算法段目三部”、“麦者思的造司天仪式十三部”...瞧样子，应该是这两叠书的名字。

目录最底下署着名，“承德郎秘书少监权判太史院臣傅岩卿至元二十二年敬题”。是前元旧物，两百多年了。

朱厚照随手翻了翻，书页是羊皮做成的，里面却是曲里拐弯的西域文字，看不懂。除了文字，旁边更多的是一些图形，笔直的线条，规整的方圆。朱厚照记忆深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太眼熟了，这不是平面几何吗？

朱厚照来了兴趣，唤人把这两大叠书搬到外间的桌子上，自己扯过来把椅子坐下，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目录，这些书一共十四种一百九十多部，除了平面几何，朱厚照还看到了圆锥曲线和球面三角，一本封面写着“花拉子米诸般算法八部”的书里竟然还看到了后世的阿拉伯数字。

日影西移，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才从书里抬起头，确认自己捡到宝了。

这些怕不止是阿拉伯人的书，平面几何和圆锥曲线这些学问希腊人才是集大成者。

叫来马茂科，问了下这些书的来历，马茂科也说不清。让马茂科辨认了一下文字，马茂科却说不是阿拉伯文，字母一样拼法不同，瞧着像是波斯那边的文字，自己也不认得。

朱厚照嫌弃地看了看马茂科，觉得刚才给这货行礼就是个错误。这也不知，那也不懂，怎么当差的？

马茂科也觉得有些丢脸，忙道：“微臣家三叔所学颇多，这些文字他应是会的。要不微臣明日请他再来瞧瞧？”

朱厚照想了想，觉得这些书不能再放在这里，回回科的人也没把它当成宝贝。于是叫刘瑾、黄玮把这些书搬到自己车上。

又叫来马永成，让他去东华门门官那里办个牌子给马茂科。约好明日午后让马茂科三叔去文华殿找自己。

交代完事情，朱厚照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就上车回宫。车驾没走东长安街，而是过了玉河中桥往北走东安门。

经过詹事府时，朱厚照拿出铅笔写了个条子，打发黄玮进去交给杨廷和，让班主任帮着查一下写目录的傅岩卿的资料。明天上午正好是杨廷和的课。

第二天上课时，杨廷和果然把傅岩卿的资料带了过来，很简单，就一页纸。

傅岩卿字孟斋，江西饶州人。父傅立，至元时为集贤殿大学士，是南宋末年大儒祝泌的外甥。

傅岩卿至元二十年时随当时的平章爱薛去过西域马拉盖观星台。

当时马拉盖观星台有个学者名叫纳绥尔丁，在西域一带以历算之学名噪一时。傅岩卿在马拉盖呆了两年，一边教授华夏历法之学，一边也跟着纳绥尔丁和爱薛学些其他国家的历法。

那爱薛是极西边拂林国人，信景教，也是个精通天文历算的学者。

如此看来，这批书八成就是傅岩卿从那个马拉盖观星台带回来的。阿拉伯人的学问传承自古希腊，这批资料里涉及几何学也说得通。

午后，朱厚照用完午膳就跑回文华殿坐等。未时还没到，就看见刘瑾引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老人高鼻深目，棕色的头发带点卷。见了朱厚照躬身一礼，“小民马穆礼见过太子。”

朱厚照忙叫坐了，起身把案上的书抱了过去，说道：“昨日孤在钦天监找到几本书，无人识得上面文字，还请马先生看看，都是些什么书。”

马穆礼点头应了，也不多话，就在桌旁一本本翻看起来。过了小半个时辰，马穆礼抬起头来，又向太子一礼，解释了起来。

这些书是以波斯文写就，大致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讲算学的，书最多，

计有兀忽列的著《四擘算法段数》，就是朱厚照看到的平面几何那一本；

阿拨惹乞著《诸般算法段目》，讲的是圆锥曲线；

纳绥尔丁著《允解算法段目》，讲球面三角换算赤、黄道度数；

花拉子米著《诸般算法》，讲阿拉伯算术；

阿海什木著《穷历法段数》，这本比较杂，好像不是一个人写成的，除了算术，还有其他一些内容，马穆礼也看不懂。

第二类是各个时期的星表和历书，

一本是《积尺诸家历》，没有写作者，是各个时代日月五星位置的记录；

一本叫《星纂》，是恒星星表；

一本麦者思的著《造司天仪式》，这本除了星表，另有各种模型讲述日月五星运转规则，马穆礼说应该是阿拉伯土盘历法之源。

第三类是三种星占之书，和此时的天文一样，以星象占卜祸福。

第四类是讲天文仪器和各种机械制造的，计有

撒黑密的著《造香漏并诸般机巧》；

阿刺忒著《造浑仪香漏》；

乞非那著《诸般法度纂要》。

朱厚照听完老人的讲述，心里有些感慨。历算一道传承不易，钦天监真是有眼无珠，好好的学问放在角落里吃了一百年的灰。